黑石堡的堡外集,是依附在雄关巨兽脚下的一片溃烂疮疤。
没有规划,没有秩序,只有无数由破布、烂木、废弃车架和夯土胡乱搭建起来的窝棚,层层叠叠,拥挤不堪,一直蔓延到远方枯黄的草甸。
狭窄的“街道”其实是人畜踩踏出的泥泞小径,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粪便、腐臭和劣质烤肉的混合气味,比碎石营地更加不堪。
这里是被黑石堡官方默许存在,却又被彻底放弃的法外之地。流民、逃犯、落魄的武者、失意的商人、乃至各方势力的暗探,如同污水中的孑孓,在此挣扎求生。
每一道投向陌生人的目光,都带着警惕、算计,或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陈青行走其间,灰色的斗篷帽檐压低,遮住了大半面容。
他刻意收敛了通脉境武者的气息,步履沉稳,却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警惕与冷冽。
神念如同无形的触角,在极度压缩的三丈范围内高度戒备,捕捉着任何一丝危险的信号。
此时需要尽快找到一个落脚点,一个能暂时栖身、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堡外集也有“客栈”,但那只是些稍微大些的窝棚,用破烂的帘子隔出一个个仅能容身的格子,鱼龙混杂,绝非久留之地。
他更需要的,是一个独立的、相对隐蔽的空间。
他在迷宫般的棚户区中穿行,避开那些明显是帮派分子聚集的喧嚣酒铺,绕过几个正在进行着肮脏交易的黑市角落。
最终,他在一片靠近废弃引水渠的、相对安静的边缘区域,找到了一处半塌的土坯房。
房子没有门,里面堆满了杂物和灰尘,但至少还有一半的屋顶,能遮风挡雨,并且有一个后窗,便于紧急情况下撤离。
简单清理了一下,用一块捡来的破木板勉强挡住门口,便算是安顿了下来。
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并未立刻开始修炼。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黑石堡目前的局势,尤其是城门盘查如此严格的原因,以及……幽冥教的触角是否已经伸到了这里。
他需要情报。
堡外集获取情报的地方,无非是那些人员混杂的酒铺和黑市。但经历了碎石营地的教训,他变得更加谨慎。
夜幕降临,堡外集反而比白天更加“活跃”。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在黑暗中悄然进行,赌徒的吆喝、醉汉的嘶吼、以及女人的浪笑此起彼伏。
陈青再次走入这片混乱之地。他没有去最大的那几家酒铺,而是选择了一个靠在引水渠边、只摆着几个酒桶、顾客稀少的简陋酒摊。
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只顾着擦拭手里的陶碗。
陈青要了一碗最劣质的麦酒,在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坐下。他没有主动打听,只是静静地听着旁边几个穿着破烂皮袄、像是刚从哪里冒险回来的佣兵的交谈。
“……妈的,这趟算是白跑了,‘鬼哭林’里毛都没有,还折了两个兄弟……”
“听说堡里最近风声紧,进城查得忒严,好像是在抓什么要犯?”
“屁的要犯!我二舅在边军里当伙夫,听说是上头的大人物下了死命令,要查清楚所有近期入堡的生面孔,特别是从南边来的……”
“南边?难道是朝廷……”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我看啊,跟北边那些蛮子最近活动频繁也有关……”
零碎的信息汇入陈青脑海。盘查严格,似乎与南边来的生面孔有关,这让他心中一凛。结合城门外的海捕文书,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六扇门或者幽冥教借助了官方力量在搜捕他。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的呼喝声由远及近。
“滚开!都滚开!”
“血狼团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五六个穿着统一血色狼头标志皮袄的汉子,簇拥着一个面色倨傲、腰间挎着弯刀的壮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脸上带着畏惧之色。
血狼团,堡外集最大的地头蛇之一,以凶狠和贪婪着称。
那为首的壮汉目光扫过酒摊,最终落在了陈青身上,或者说,落在了他放在脚边的那个不大的行囊上。
行囊虽然普通,但鼓鼓囊囊,似乎装着不少东西。
“喂!那边那个小子!”壮汉指着陈青,语气蛮横,“面生得很啊?哪来的?包里装的什么?拿出来给爷瞧瞧!”
敲诈勒索,这是堡外集最常见的戏码。
酒摊上的其他客人见状,要么低下头,要么悄悄溜走,生怕惹祸上身。独眼摊主也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浑浊的独眼瞥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陈青缓缓抬起头,斗篷阴影下的目光平静无波:“路过。一点私人物品,不劳费心。”
“私人物品?”壮汉狞笑一声,走上前,伸手就想去抓陈青的行囊,“爷怀疑你夹带了违禁品!得检查检查!”
就在他那粗糙的手掌即将触碰到行囊的瞬间——
陈青动了!
他坐在原地,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右手如同鬼魅般探出,后发先至,精准地扣住了壮汉的手腕!
壮汉只觉得手腕如同被铁钳夹住,一股巨力传来,竟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他心中大骇,运起锻骨境后期的真气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的五指如同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
“你!”壮汉又惊又怒,另一只手就要去拔腰间的弯刀。
陈青扣住他手腕的手指微微发力。
“咔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啊——!”壮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拔刀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身后的几名手下见状,又惊又怒,纷纷拔出兵刃,就要一拥而上。
陈青依旧坐着,另一只端着酒碗的手轻轻一晃,碗中浑浊的酒液陡然激射而出,化作数道细密的水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打在那些手下持刀的手腕上!
“啪啪啪!”
几声脆响,那些手下只觉得手腕剧痛,兵刃纷纷脱手落地,人人捂着手腕,惊恐地看着陈青。
整个酒摊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谁能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独自喝酒的年轻人,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身手?血狼团的小头目,在他面前竟然连一招都走不过?
陈青松开手,那壮汉捂着手腕踉跄后退,看着陈青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滚。”陈青淡淡地吐出一个字,重新端起酒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那壮汉知道踢到了铁板,不敢再多言,带着手下狼狈不堪地挤开人群,飞快地逃走了。
酒摊周围的人群看向陈青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敬畏,纷纷远离了他所在的角落。
陈青并不在意。他露这一手,固然会引来一些关注,但更能震慑宵小,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在堡外集这种地方,适当的实力展示,有时比一味隐藏更有效。
他喝完碗中最后一口酒,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
经过这一闹,他知道,自己这个“陌生面孔”恐怕已经在某些人那里挂上号了。必须更加小心。
他回到那间半塌的土坯房,关好木板,确认周围安全后,才盘膝坐下。
今日获取的信息有限,但足以证实黑石堡局势复杂,盘查严格。直接进城风险极高。
他需要一个契机,或者,一个能帮他混进城内的身份。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白天那个被他所救、却又惊慌逃走的清秀少年。
那少年似乎对黑石堡很熟悉,而且,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他闭上双眼,开始运转功法。真气在拓宽的经脉中奔腾,神念如同水银泻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堡外集的夜,依旧喧嚣而危险。
而在那片喧嚣之下,更多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