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再次升起，将金色的光辉洒向死寂的荒原，也照亮了昨夜激战留下的狼藉。
沙狼的尸体横陈在地，暗红的血迹浸透了黄沙，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腥气。
商队众人默默收拾着残局，掩埋同伴的尸体，整理散落的货物。气氛沉闷，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失去同伴的悲伤与对前路的忧虑所取代。
巴图的脸色依旧难看，清点下来，货物又损失了一部分，人手也折了两个，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伙计。
陈青将剥下的独眼头狼皮卷好，绑在行囊外侧，那几颗最锋利的獠牙则小心收起。这些东西在黑石镇或许能换些银钱，或者另作他用。
他没有参与众人的清理，只是站在一旁，目光投向北方那无尽苍黄的地平线，默默运转功法，恢复着昨夜消耗的真气与神念。
经过沙暴与狼群的洗礼，他对自己目前的实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锻骨境后期的肉身力量与真气雄浑度，配合“神念御丝”带来的超常感知与精妙操控，足以让他在面对通脉境中期以下的对手时游刃有余，甚至能凭借神念冲击的奇效，瞬杀轻敌的通脉境中期。
但若遇到通脉境后期乃至更强的存在，依旧凶险万分。
“小子，”巴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个粗豪的汉子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个皮质水囊，“喝口酒，暖暖身子，也……压压惊。”
陈青没有推辞，接过水囊灌了一口。辛辣劣质的酒液如同火线般滚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
“这次，多亏了你。”巴图看着陈青，眼神复杂，“我巴图在这条道上跑了十几年，眼力还是有的。
你不是普通人。去碎石营地，恐怕也不是为了倒卖皮货吧？”
陈青将水囊递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各取所需而已。”
巴图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却又扯动了脸上的冻疮，疼得龇牙咧嘴：“也是。这鬼地方，谁还没点秘密。不过……碎石营地那边，最近不太平，你自己小心。”
“不太平？”陈青目光微动。
“嗯。”巴图压低了声音，“听说前阵子来了几拨生面孔，行事诡秘，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营地里的几个地头蛇，最近也安静得反常。
总之，到了地方，交割完货物，我们就会立刻返程。你……好自为之。”
陈青点了点头，将“生面孔”、“找东西”这几个关键词记在心里。幽冥教的身影，似乎无处不在。
休整完毕，商队再次启程。接下来的两天路程，相对平静，只遇到几小股不成气候的沙盗，远远望见商队的规模和昨夜狼群留下的血腥气，便识趣地退走了。
越是靠近碎石营地，环境越发恶劣。沙丘变得更加高大陡峭，怪石嶙峋，如同无数指向天空的利剑。
水源极其稀少，偶尔能找到的几处水洼，也大多苦涩咸涩，难以入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和金属混合的怪异气味。
第三天下午，当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行将熄灭的火球，悬挂在西边天际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杂乱无章的建筑轮廓。
碎石营地。
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个依托着几座富含金属矿脉的黑色石山、由无数简陋帐篷、粗糙石屋和破烂木棚胡乱拼接起来的巨大聚集地。
没有城墙，没有规划，只有一片被车轮和脚印碾踏得无比坚实的硬土地，以及环绕在营地周围、用削尖的木桩和铁丝网勉强构筑的防御工事。
营地中炊烟袅袅，人声隐约可闻，却带着一种与黑石镇不同的、更加野性和混乱的气息。
“到了！”巴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商队缓缓驶入营地入口。所谓的入口，也只是两道木桩之间留出的缺口，旁边搭建着一个了望塔，上面站着两个抱着弓弩、眼神麻木的守卫，懒洋洋地扫了商队一眼，便不再关注。
营地内部更是混乱不堪。道路狭窄泥泞，两侧挤满了各种摊贩，叫卖着食物、清水、劣酒、兵器、乃至一些看起来来历不明的“古董”。
穿着各色服饰、操着不同口音的人穿梭其间，有满脸风霜的淘金客，有眼神凶悍的佣兵，有裹着厚厚头巾的沙漠民族，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眼神绝望的奴隶。
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汗臭、牲畜粪便、劣质酒精和一种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
巴图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指挥着商队穿过嘈杂的集市，来到营地中心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这里有几排看起来稍微规整一些的石屋，挂着诸如“黑石商会驻碎石营地办事处”、“驼队歇脚点”之类的牌子。
“卸货！交割！”巴图大声吆喝着，商队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将货物从骆驼背上卸下，搬进标着“黑石商会”的石屋内。
陈青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这座营地。他的神念悄然扩散开来，如同无形的触手，感知着周围的环境与人流。
混乱，危险，但也……充满了机会。
他能感觉到，在这片混乱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几股不弱的气息，如同蛰伏的毒蛇。
其中一股，阴冷、晦涩，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不适的感觉，与幽冥教如出一辙，盘踞在营地东北角一片戒备森严的石屋区域。
另一股则炽烈、霸道，盘踞在营地西北角，似乎是某个本地势力的据点。还有几股气息若隐若现，分散在营地各处。
“小子，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了。”巴图交割完货物，走到陈青面前，递过来一个小布袋，“这是剩下的路费，按规矩退你五两。以后有缘再见。”
陈青接过钱袋，点了点头：“多谢。”
巴图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商队的人走向旁边的“驼队歇脚点”，他们需要在这里休整一晚，补充物资，明天一早便会返回黑石镇。
陈青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转身，融入了营地混乱的人流中。
他需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更需要打探关于“泣血谷”和那些“生面孔”的消息。
他沿着泥泞的街道走着，目光扫过两旁那些灯光昏暗、人声鼎沸的酒馆和客栈。
最终，他选择了一家看起来最不起眼、名为“断刃”的小酒馆。这种地方，往往是消息最灵通，也最容易隐藏身份的去处。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汗臭、酒精和呕吐物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酒馆里光线昏暗，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酒客，大声喧哗着，划拳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陈青走到柜台，要了一碗最便宜的麦酒，在一个靠近墙角、阴影笼罩的位置坐下。他小口啜饮着酸涩的酒液，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猎犬，捕捉着周围所有的交谈。
“……妈的，泣血谷那边根本进不去！‘毒蝎’的人守在外面，见人就杀！”
“……听说谷里发现了古修士的洞府，里面有不得了的好东西！”
“……狗屁洞府！我看是幽冥教那帮杂碎搞的鬼！他们的人最近在营地活动很频繁……”
“……小声点！不想活了？被他们听到，抓去喂沙虫！”
“……‘血狼团’昨天和幽冥教的人起了冲突，死了好几个，现在屁都不敢放一个……”
“……营地管事‘秃鹫’哈桑好像也默认了幽冥教的存在，收了不知道什么好处……”
零碎的信息汇入陈青的脑海，逐渐拼凑出碎石营地目前的局势。
泣血谷果然出了变故，被幽冥教和一个叫“毒蝎”的本地势力控制，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可能与玄天秘境有关。而营地的实际管理者“秃鹫”哈桑，似乎选择了妥协。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被猛地撞开，三个穿着统一黑色皮甲、腰间佩着弯刀、神色倨傲的汉子走了进来。
他们目光扫过酒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最后落在了柜台后的酒保身上。
“老规矩，三坛‘火蝎酒’，送到东北区三号院。”为首的一名汉子声音沙哑，带着命令的口吻。
酒保显然认得他们，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是是是，马上给您送去！”
幽冥教的人！
陈青瞳孔微缩，低下头，用碗沿遮住半张脸，神念却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向那三名幽冥教徒。
他不敢过于靠近，只是感知着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波动和情绪碎片。
阴冷，暴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躁。
他们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是泣血谷的进展不顺利？
三名幽冥教徒没有停留，扔下几块碎银，便转身离开了酒馆。
酒馆内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喧哗，似乎想用这种方式驱散刚才那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陈青放下酒碗，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东北区三号院……他记住了。
他需要更详细的情报，需要知道泣血谷的具体情况，需要了解幽冥教在营地里的布防和实力。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将一枚一两的碎银推到酒保面前，压低声音：“老板，打听个事。”
酒保麻利地收起银子，脸上笑容不变：“客官想问什么？”
“听说泣血谷那边，最近很热闹？”陈青看似随意地问道。
酒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看了看左右，才凑近低声道：“客官，听我一句劝，那地方现在去不得。‘毒蝎’和那帮穿黑衣服的，把谷口守得跟铁桶似的，靠近就是个死。
前两天有几个不信邪的佣兵想硬闯，尸体现在还挂在谷外的风干架上呢。”
“哦？他们到底在找什么？”陈青追问。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酒保摇摇头，讳莫如深，“反正不是什么善茬。客官要是想发财，还是去别处碰碰运气吧。”
陈青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换了个问题：“那……营地里有谁消息比较灵通？我想买点关于荒原深处的消息。”
酒保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酒馆最里面一个独自喝酒、穿着破烂学者袍、戴着一副断了腿用绳子绑着的眼镜的干瘦老头：“找他，‘碎嘴’老约翰。
他知道的不少，就是……价钱不便宜，而且嘴确实有点碎。”
陈青道了声谢，转身走向那个角落。
“碎嘴”老约翰正抱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模糊不清的古籍，就着昏暗的油灯看得入神，手边放着一杯浑浊的麦酒。
陈青在他对面坐下，直接放了一枚五两的银锭在桌上。
老约翰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可笑的眼镜，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陈青，又看了看桌上的银锭，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年轻人，想听故事？还是……想知道怎么去送死？”
陈青平静地看着他：“我想知道，怎么才能安全地进入泣血谷，以及，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老约翰嘿嘿笑了起来，声音如同夜枭般刺耳：“安全？进了泣血谷，就没有安全这两个字。
至于里面有什么……传说很多，有说是上古宗门的遗址，有说是坠落的星辰核心，也有说……是通往‘玄天秘境’的入口之一。”
玄天秘境！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陈青心中波澜涌动。
老约翰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不过，据我研究古籍和那些零星的记载，泣血谷最危险的，不是那些守卫，也不是谷里的毒虫猛兽，而是谷内弥漫的‘蚀魂瘴’和无处不在的、能扰乱人心智的‘幻音’。修为不够，心志不坚者，进去就是个疯癫而死的下场。”
蚀魂瘴？幻音？陈青眉头微皱，这倒是新的信息。
“至于怎么进去嘛……”老约翰拿起桌上的银锭，熟练地揣进怀里，“硬闯是下下策。我知道一条废弃的矿道，或许能绕过谷口的守卫，直通泣血谷内部。
不过那矿道年久失修，里面有什么，我可不敢保证。地图，五十两。”
五十两！这几乎是他身上大半的积蓄。
陈青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钱袋，数出五十两银子，推了过去。
老约翰眼睛一亮，飞快地将银子收起，然后从怀里摸索出一张绘制在粗糙羊皮上的、沾满污渍的地图，塞到陈青手里：“拿好。别说是我给的。祝你好运，年轻人……或者，该说再见？”
陈青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不祥，拿起地图，起身离开了“断刃”酒馆。
走出酒馆，荒原冰冷的夜风让他精神一振。他展开羊皮地图，借着月光仔细观看。
地图绘制得相当简陋，但确实标注了一条从营地西南方向废弃矿区通往泣血谷深处的隐秘路径。
他将地图收起，抬头望向营地东北角那片被幽冥教控制的区域，又看了看手中粗糙的羊皮卷。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他手中，终于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牌。
接下来，就是如何打好这张牌了。
他需要准备一些应对“蚀魂瘴”和“幻音”的东西，也需要在行动前，最后确认一下幽冥教的动向。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碎石营地深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