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的夜,比铁山城更冷,风如同裹着冰渣,刮在脸上生疼。
镇子里的灯火稀疏而昏黄,大多集中在几家酒馆和客栈附近,如同黑暗荒原上几簇随时可能熄灭的鬼火。
陈青没有去那些看起来最热闹、也最容易惹上是非的酒馆。
他沿着狭窄、散发着尿臊和霉味的巷道穿行,最终在镇子边缘,找到了一家挂着破旧灯笼、招牌上写着“哑仆”二字的小客栈。
客栈门面狭小,灯光昏暗,里面静悄悄的,与镇中心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草药和陈旧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柜台后坐着一个须发皆白、闭目养神的枯瘦老者,对陈青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真的又聋又哑。
角落里,只有一个穿着厚厚皮袄、戴着兜帽的客人,背对着门,默默地喝着碗里的东西。
陈青要了一间最便宜的单人房,付了五钱银子。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但胜在干净,且足够隐蔽。
他将银钱收好,只留了几块碎银在身上。关好房门,他并未立刻休息,而是盘膝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将从熊霸身上搜刮来的那瓶普通解毒丹倒出一粒服下,辅助驱散体内可能残留的瘴毒和战斗积累的暗伤。
随后,他再次尝试冲击锻骨境后期的瓶颈。
这一次,丹田内澎湃的真气如同蓄势已久的洪流,在《基础锻骨诀》的引导下,悍然冲向那层无形的壁垒!
怀中的玄字令传来熟悉的温润暖流,而脑海中,千丝老人关于真气凝练、运转的感悟也清晰浮现,如同灯塔指引着方向。
“轰!”
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冲开,筋骨齐鸣之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密集!一股远比之前强横的力量感瞬间充盈四肢百骸,丹田气海扩张了近一倍,真气总量与凝练程度暴增!
锻骨境,后期!
陈青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熠熠,在昏暗的房间里如同两点寒星。
他轻轻握拳,骨节爆响,空气似乎都被捏得微微扭曲。此刻的他,单凭肉身力量,已足以轻松举起千斤重物!
神念也随之暴涨,感知范围突破了五丈,操控气丝更加灵动随心,甚至能隐约“看清”气丝末端接触到的物体大致轮廓。
实力的大幅提升,让他心中稍安。在这龙蛇混杂的黑石镇,在即将踏入的寂静荒原,多一分实力,便多一分生机。
第二天一早,天光未亮,陈青便离开了“哑仆”客栈。他没有退房,这里将作为他暂时的据点。
他需要情报,关于寂静荒原,关于玄字令,关于任何可能与千丝老人、幽冥教相关的蛛丝马迹。
而获取情报最好的地方,除了酒馆,便是那些鱼龙混杂的集市,以及……某些见不得光的地下渠道。
黑石镇的集市位于镇子西头一片空旷的沙地上,用简陋的木棚和石块划分出区域。
这里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从荒漠特产的药材、兽皮,到来路不明的兵器、铠甲,甚至还有被铁链锁着的、眼神凶戾的奴隶。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喧嚣而混乱。
陈青换上了一身更破旧、沾着油污的皮袄,将气息收敛到最低,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前来碰运气的荒原淘金客,在集市中慢慢逛着。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摊位上稀奇古怪的货物,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周围所有的交谈。
“……听说‘秃鹫团’前几天在荒原东边发现了一处古遗迹,折了好几个人,屁都没捞着……”
“……‘沙狼帮’和‘血蝎会’为了争夺一口水井,昨晚又干起来了,死了十几个……”
“……寂静荒原深处那鬼地方,最近邪门得很,总能看到一些穿黑衣服的怪人在那边转悠,神出鬼没的……”
大多是些零碎的消息,关于荒原的险恶,关于各方势力的摩擦。直到他在一个售卖各种残缺古籍、旧地图的摊位前停下。
摊主是个戴着厚厚眼镜、干瘦如柴的老学究,正抱着一本泛黄的古籍看得入神。摊位上杂乱地堆放着一些兽皮卷、竹简和纸质残页。
陈青的目光,被一张绘制在某种不知名兽皮上的、极其古老破旧的地图残片所吸引。
那残片只有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卷曲,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勾勒着一些扭曲的山川河流符号,而在残片的中心,隐约能看到一个被圈起来的、用古体字标注的区域,那字迹模糊,但轮廓……竟与他怀中玄字令上的“玄”字有几分相似!
他心中一动,蹲下身,拿起那张残片,故作随意地翻看着,问道:“老板,这破玩意儿怎么卖?”
老学究抬起头,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瞥了一眼陈青手中的残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十两银子。”
“十两?你怎么不去抢?”陈青嗤笑一声,将残片丢回摊位上,“一张鬼画符的破皮子而已。”
“爱买不买。”老学究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慢悠悠地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皮子,是‘听风鼬’的皮,耐腐防火。上面的图……据说和‘玄天秘境’有点关系。”
玄天秘境!
陈青心脏猛地一跳!千丝老人的遗言中提到过这个名字!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面上露出不屑:“玄天秘境?编故事谁不会?五两,最多五两!”
老学究抬起头,仔细打量了陈青一番,忽然压低声音:“小子,你不是普通人。身上有‘玄’字味儿。”
陈青瞳孔微缩,体内真气瞬间提起,神念锁定了老者。这老学究,不简单!
老学究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戒备,将那张残片重新拿起,塞到陈青手里,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五两就五两。拿着它,去镇子东头的‘老沙茶馆’,找一个缺了左耳的老头,就说‘鼬皮指引,求问荒原路’。”
说完,他不再理会陈青,重新埋首书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陈青握着那张带着古怪温凉的兽皮残片,心中惊疑不定。这老者是谁?他看出了什么?是陷阱,还是……机缘?
他沉默片刻,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摊位上,将残片小心收起,转身离开。
他没有立刻去东头的茶馆,而是在集市又转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绕道返回了“哑仆”客栈。
在房间里,他再次拿出那张兽皮残片,仔细端详。触手温润,质地奇异,确实非同一般。上面的图案古老而抽象,那个被圈起来的区域符号,与玄字令的感应愈发明显。
“老沙茶馆……缺左耳的老头……”陈青沉吟着。这像是一个接头暗号。那老学究是某个情报组织的人?还是与千丝老人有关联的旧部?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决定,去一趟。
傍晚时分,陈青再次出门,来到了位于镇子东头、更加偏僻破败的“老沙茶馆”。
茶馆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伙计和一个坐在角落、背对着门、身形佝偻、头上戴着破旧皮帽的老者。
陈青走到那老者对面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他注意到,那老者放在桌上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而当他偶尔转头看向窗外时,可以看到他的左耳位置,空空如也!
就是他了。
陈青等伙计走开,压低声音,对着那老者说道:“鼬皮指引,求问荒原路。”
那缺耳老者身体微微一震,缓缓转过头。他脸上布满刀疤,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荒漠上的鹰隼,紧紧盯着陈青,沙哑道:“皮呢?”
陈青将那张兽皮残片放在桌上。
缺耳老者拿起残片,仔细摩挲了一下,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很快压下。他将残片推回给陈青,沉声道:
“这图指向的是寂静荒原深处的‘泣血谷’。最近那里不太平,除了常见的沙暴和凶兽,还有好几股势力在活动,包括……幽冥教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陈青:“你想去那里?为了什么?”
陈青迎着他的目光,平静道:“找人,也找路。”
缺耳老者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笑得有些狰狞:“有点意思。看在这张鼬皮的份上,给你指条路。
明天清晨,镇子北门,会有一支‘灰驼商队’出发前往荒原深处的‘碎石营地’,那是距离泣血谷最近的补给点。商队的头领叫巴图,是个认钱不认人的老油子,给他十两银子,他会捎上你。”
“多谢。”陈青点头,将一两碎银放在桌上,当作茶钱和信息费。
缺耳老者收起银子,不再看他,重新望向窗外,恢复了那副佝偻沉默的样子。
陈青喝完碗里苦涩的粗茶,起身离开。
走出茶馆,荒原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是无尽的黑暗,寂静荒原如同张开巨口的洪荒凶兽,等待着吞噬一切闯入者。
泣血谷,幽冥教,玄天秘境……
明天,他将正式踏入那片死亡之地。
他摸了摸怀中的玄字令和那截莹白指骨,眼神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
回到客栈房间,陈青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他检查了幽魂刃的锋刃,将铁钉、药粉等杂物分类放好,又去集市补充了足够的干粮和清水。
夜深人静,他盘膝坐在床上,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陈青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出现在了黑石镇破败的北门口。这里已经聚集了一支由二十几头灰骆驼和十余名护卫组成的商队,正在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商队头领巴图,是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腰间挎着弯刀的壮硕汉子,正大声吆喝着。
陈青走上前,直接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巴图头领,捎一段,去碎石营地。”
巴图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打量了陈青几眼,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小子,有点胆色。行,跟上吧,路上自己机灵点,死了可别怪我。”
陈青点点头,默默走到商队后面,找了个位置。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荒凉的大地。
商队在驼铃的叮当声中,缓缓启程,驶出了黑石镇那如同巨兽利齿般的北门,一头扎进了那片广袤、死寂、却又暗藏无限杀机与神秘的——
寂静荒原。
风卷起黄沙,很快便将车队留下的痕迹掩去。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