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指尖的霜气凝而不散，落在第七株霜纹草的叶脉上时，草叶忽然轻轻颤了颤——不是被寒风惊动的瑟缩，是像有活物在叶脉里醒了过来，顺着霜气蜿蜒的轨迹，往他腕间的灵脉里钻。
寒雾谷的雾又浓了些，漫过膝盖时带着细碎的冰碴，粘在他灰布道袍的下摆上，冻成一层半透明的壳。他在这谷中已坐了整三日，从初来时长及腰腹的霜纹草，到如今只剩这最后一丛还凝着未开的花苞，指尖的灵力耗了又补，补了又耗，唯有丹田深处那团盘踞了十年的“滞气”，仍像块浸了水的寒铁，沉在筑基后期的关隘前，纹丝不动。
“百年修为，卡在这一步竟已整十年。”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带着松针的清苦气，沈砚不用回头也知是苏清辞。他这位小师弟入门虽晚，修为却精进得快，如今已是筑基后期顶峰，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触到大圆满，“师兄，这寒雾谷的霜纹草本是辅助凝霜诀的灵草，你强行用它冲关，当心灵力反噬。”
沈砚缓缓收回手，看着霜纹草的花苞在他掌心腾起的白雾里又缩了缩，哑声道：“青崖弟子百岁需过‘问道关’，我下月便满百岁，若再卡着筑基后期，怕是连闯关的资格都没有。”
他说话时，丹田处的滞气忽然轻轻动了一下，不是往常那样沉滞的坠感，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随即又恢复了死寂。沈砚心口一紧，猛地攥紧指尖——方才那瞬间，他分明觉出滞气里藏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像是十年前在乱葬岗为救苏清辞时，不慎吸入的那缕黑砂宗的“蚀骨烟”。
苏清辞已走到他身侧，蹲下身拨了拨脚边凝着霜的草叶，指尖的灵力刚触到草叶，便被一股极细的寒气弹了回来。他眉梢微挑：“这谷的雾不对劲，比昨日浓了三成，且雾里的灵气……带着点噬灵阵的味道。”
沈砚猛地睁眼。寒雾谷是青崖后山的“静修地”，历来只有筑基期弟子能入，按说绝无可能布下噬灵阵——那是黑砂宗惯用的邪阵，以活物的灵脉为引，能悄无声息地吞噬修士的灵力，十年前他便是被这阵法困在乱葬岗，险些丢了半条命。
正思忖间，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弟子的惊呼：“沈师兄！苏师兄！谷外……谷外的禁制被人破了，有黑砂宗的人闯进来了！”
沈砚猛地站起身，道袍下摆的冰壳簌簌碎裂。他刚要提步往谷口去，丹田处的滞气忽然剧烈地翻腾起来，像是被谷外的动静惊扰，原本沉滞的寒铁感骤然消散，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冰刺，顺着灵脉往四肢百骸里钻。
“师兄！”苏清辞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指尖刚触到他的腕脉，便倒吸一口凉气，“你的灵力在逆行！是滞气炸了？”
沈砚咬着牙，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冰刺并非在破坏灵脉，反倒是像在“疏通”——十年前被蚀骨烟堵死的灵脉节点，正被冰刺一一戳破，原本凝滞的灵力顺着被打通的节点，疯了似的往丹田涌。
“不是炸了……”沈砚喘息着，指尖的霜气忽然暴涨，比往日浓了数倍，落在身前的空地上时，竟凝出了一片半尺厚的冰面，“是滞气里的蚀骨烟，被谷里的雾引动了。”
话音未落，谷口已传来粗哑的笑声，带着黑砂宗特有的砂砾感：“沈砚，十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没用了，卡在筑基后期十年，连个问道关都不敢闯？”
一道黑影从雾里钻出来，穿着黑砂宗标志性的黑袍，袍角绣着血色的砂纹——是当年设下噬灵阵的黑砂宗长老，莫苍。他身后跟着两个黑衣弟子，手里各拎着一个昏迷的青崖弟子，显然是刚闯禁制时擒下的。
苏清辞将沈砚往身后护了护，指尖凝起三枚青绿色的松针，灵力灌注间，松针泛出冷光：“黑砂宗擅闯青崖后山，就不怕被掌门废了修为？”
“废我修为？”莫苍嗤笑一声，抬手指了指谷中弥漫的寒雾，“你们先看看这雾里是什么再说吧。这寒雾谷的地底，本就埋着当年黑砂宗留下的噬灵阵眼，我只需引动阵眼，这谷里的雾便会变成噬灵雾，你们这些青崖弟子，今日都得成我阵中的‘灵引’。”
沈砚的呼吸忽然一滞。他丹田处的灵力已翻涌到极致，那些被冰刺打通的灵脉节点，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雾里的灵气——不是青崖的清灵之气，是带着淡淡腥甜的、属于噬灵阵的邪气。但奇怪的是，这些邪气并未像十年前那样噬咬他的灵脉，反倒与他体内的凝霜诀灵力缠在一起，像是两股水流汇入同一条河道，往筑基后期的关隘冲去。
“原来如此……”沈砚忽然低笑一声，推开苏清辞护着他的手，缓缓站直身子。他道袍上的冰壳已尽数碎裂，露出里面泛着淡淡白霜的衣料，指尖的霜气不再是单薄的一缕，而是凝成了半尺长的冰刃，刃面映着雾色，泛出冷冽的光，“十年前你用蚀骨烟堵我灵脉，却没料到，这蚀骨烟与寒雾谷的噬灵阵气缠在一起，反倒成了我破境的契机。”
莫苍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分明看见沈砚周身的灵力波动在飞速攀升，从筑基后期的滞涩，渐渐变得流畅，甚至隐隐有突破到筑基大圆满的迹象——噬灵阵的邪气竟能助修士破境？这是他从未听过的事。
“不可能！”莫苍怒吼一声，抬手往沈砚身前拍去，掌心腾起一团黑雾，里面裹着无数细如针尖的砂粒，正是黑砂宗的拿手功法“蚀骨砂”，“噬灵阵气只会噬咬灵脉，怎会助你破境？你在装神弄鬼！”
沈砚不闪不避，指尖的冰刃猛地斩出。冰刃划过雾色时，竟引动了谷中所有的寒雾，无数细碎的冰碴顺着冰刃的轨迹汇聚，化作一道丈许长的冰龙，张口便吞向莫苍的黑雾。
“轰——”
冰龙与黑雾相撞的瞬间，寒雾谷的地面剧烈震颤起来，埋在地下的阵眼被灵力惊动，发出沉闷的嗡鸣。莫苍被冰龙的寒气逼得连连后退，黑袍上结满了冰碴，他看着沈砚周身越来越浓的灵力波动，眼里终于露出了恐惧：“筑基大圆满……你真的破境了？”
沈砚没有回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处的灵力已彻底打通了筑基后期的关隘，原本沉滞的滞气与噬灵阵气、凝霜诀灵力缠在一起，化作了一团温润的白气，稳稳地停在筑基大圆满的境界里——十年卡关，竟在这生死关头，借着黑砂宗的邪阵气破境了。
“莫长老，十年前你欠我的，今日该还了。”沈砚往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冰面蔓延开来，瞬间冻住了莫苍后退的脚步。他指尖的冰刃再次凝起，这一次，刃面上不仅有霜气，还缠着淡淡的黑纹——那是噬灵阵气与凝霜诀融合后的痕迹，“青崖的规矩，擅闯后山者，废去修为，逐出山门。但你伤我青崖弟子，害我卡关十年，这账，得用你的灵脉来算。”
莫苍的脸色惨白如纸。他能感觉到，沈砚破境后的灵力里，不仅有青崖清灵的凝霜诀，还带着噬灵阵气的邪气，两种力量缠在一起，既有着凝霜诀的凛冽，又有着噬灵气的霸道，根本不是他能抵挡的。
“你敢！”莫苍嘶吼着，试图引动地下的阵眼，却发现阵眼的气息已被沈砚的灵力压制——方才沈砚破境时，吸收了大量的阵气，如今他的灵力，反倒成了压制噬灵阵的关键，“黑砂宗不会放过你的！”
沈砚冷笑一声，冰刃猛地斩下。这一次，他没有用全力，只是斩向莫苍的腕脉——他要废了莫苍的灵脉，让他尝尝十年卡关、灵脉滞涩的滋味，就像当年莫苍对他做的那样。
“嗤——”
冰刃划过腕脉的瞬间，莫苍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腕间的灵脉被霜气冻住，随即寸寸碎裂，黑红色的血珠落在冰面上，瞬间冻成了细小的血晶。他身后的两个黑衣弟子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扔下手里的青崖弟子，转身就往谷口跑，却被苏清辞甩出的松针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沈砚收了冰刃，看着莫苍瘫倒在冰面上，大口喘着气，眼里满是绝望。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乱葬岗，自己被噬灵阵困住，灵脉被蚀骨烟堵死时，也是这样的绝望——只是那时，苏清辞闯进来救了他，而现在，他终于有能力，护住青崖的弟子，护住自己的道。
“带下去，交给掌门发落。”沈砚对赶来的青崖弟子吩咐道，声音里还带着刚破境后的一丝沙哑，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
弟子们上前架起莫苍和两个黑衣弟子，匆匆往谷外走去。苏清辞走到沈砚身边，看着他周身渐渐平复的灵力波动，笑道：“恭喜师兄，终于破境了。这下百岁问道关，师兄总该有信心了吧？”
沈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霜气已恢复了往日的清透，只是仔细看，能发现霜气深处，还藏着一丝极淡的黑纹——那是噬灵阵气留下的痕迹，也是他十年卡关的印记。他忽然想起方才破境时，丹田处传来的那阵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醒了。
“问道关……”沈砚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抬眼望向寒雾谷外的天空。雾不知何时散了些，露出一角青灰色的天，远处的青崖主峰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是道标，“或许这十年卡关，本就是我的‘问道’。”
他话音刚落，指尖忽然落下一滴水珠——不是雾凝结的冰碴，是从霜纹草的花苞上滴落的。沈砚低头看去，那最后一丛霜纹草的花苞，竟在他破境的瞬间，缓缓绽开了。
白色的花瓣上凝着细碎的霜，中心的花蕊是淡青色的，像极了青崖主峰的颜色。花蕊里，还藏着一粒极小的、泛着银光的种子，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呼应他丹田处的灵力。
“这是……”苏清辞凑过来，看着花蕊里的种子，眼里满是惊讶，“霜纹草开花本就罕见，竟还结了籽？这籽里的灵气，倒像是……”
“像是主峰上的‘问道石’的气息。”沈砚接过那粒种子，指尖的灵力轻轻裹住它，忽然觉得丹田处的灵力又动了动——不是破境时的翻涌，是像溪流遇到了鹅卵石，轻轻绕了过去，带着一种温润的、属于“道”的共鸣。
他忽然明白，这十年卡关，不是因为蚀骨烟，也不是因为修为不够，而是他一直执着于“百年必须破境”，执着于“问道关的资格”，反倒忘了修仙的本心——所谓问道，从来不是修为的高低，是在困境里守住道心，在绝境里找到生机。
就像这寒雾谷的霜纹草，在极寒的雾里扎根，在邪阵的气息里开花，最终结出带着问道石气息的种子；就像他自己，在蚀骨烟的困扰里，在黑砂宗的威胁下，反倒借着邪阵气破了境，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走吧，回山。”沈砚将种子收进怀里，转身往谷外走去。道袍下摆扫过冰面，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脚印里，凝着淡淡的霜气，霜气深处，那丝极淡的黑纹，正与青崖的清灵之气，渐渐融合在一起。
苏清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师兄的身影，比往日挺拔了许多——不是因为破境后的修为提升，是因为他终于跨过了心里的那道关，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问道”之路。
寒雾谷的雾彻底散了，阳光透过云层，落在谷中的霜纹草上，花瓣上的霜渐渐融化，化作细小的水珠，顺着叶脉滴落，渗入土里。那粒被沈砚收走的种子，在他怀里轻轻颤动着，像是在期待着，在青崖的土地上，开出新的、属于“问道”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