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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漫过青崖第七重石阶时,沈砚指尖的灵力忽然散了。

他盘膝坐在松根盘结的石台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崖边生了百年的迎客松。膝头摊开的《青崖道经》被山风掀起一角,书页上“金丹化煞”的朱笔注记,已被他指尖的薄茧磨得有些模糊。这是他在石台上静坐的第十五天,百年修为卡在金丹后期的瓶颈上,像被无形的屏障裹住,任他如何催动丹田内的灵力旋涡,那层屏障始终纹丝不动,连一丝裂痕都不肯露。

山风裹着松针落在肩头,沈砚缓缓睁开眼。眸底的灵力光晕褪去时,能看见眼尾细细的纹路——他入门时还是个扎着棕角的少年,如今鬓边已染了霜色,算来恰好是百年整。青崖的天总是亮得慢,雾色里能听见远处观里的晨钟,咚的一声,震得石台上的露珠滚落在衣襟上,凉得像极寒时的灵力反噬。

“还是不行?”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跳脱。沈砚侧过头,看见师侄林小满提着食盒走过来,青布道袍的下摆沾了泥点,显然是从后山的小径绕过来的。林小满把食盒放在石台上,掀开盖子,里面是一碟蒸山药,一碗粟米粥,还有个裹着草纸的热饼,“师叔祖,观主让我给你送食,说你再不吃,丹田该空了——就算要悟道,也不能跟肚子较劲啊。”

沈砚接过粥碗,指尖碰到瓷碗的温度,才觉出自己指尖的冰凉。他舀了一勺粥慢慢喝着,目光落在林小满额角的汗珠上:“后山的‘鸣音石’,又在响?”

林小满点头,咬了口热饼,含糊道:“可不是嘛,昨儿夜里响得最厉害,震得观里的铜铃都跟着颤。观主说,是崖底的地脉在动,让我们少往后山去。对了师叔祖,你在这石台上坐了半月,就没听见什么动静?”

沈砚顿了顿。他这半月心思全在丹田的瓶颈上,对外界的动静本就不敏感,可经林小满一提,倒真想起前两夜的异样——有天夜里他灵力运转到极致,丹田忽然颤了一下,像是听见极细微的嗡鸣,那声音不是从耳中传来,反倒像是从丹田深处钻出来的,与他的灵力撞在一起,震得他心口发闷。当时他只当是灵力紊乱,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那嗡鸣竟与鸣音石的动静有些像。

“我知道了。”沈砚把粥碗放回食盒,指尖在膝头的道经上轻轻一点,书页便自行合拢,“你先回去,告诉观主,我傍晚回观。”

林小满眨眨眼,看了看沈砚依旧紧绷的肩线,没敢多问,只把热饼塞进他手里:“那师叔祖你记得吃,别又放凉了。”说着便提着食盒跑了,青布道袍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雾色里。

沈砚捏着温热的饼,却没什么胃口。他重新闭上眼,这次没有急着催动灵力,反倒沉下心神,细细感知丹田内的动静。百年修行,他对自己的灵力早已了如指掌,丹田内的金丹悬在灵力漩涡中央,表面覆着一层淡淡的白霜——那是瓶颈的征兆,也是修为将要突破的信号,只是这层霜太厚,像青崖冬日里冻住的冰湖,任他如何用灵力去撞,都只溅起细碎的冰碴,落回湖面,连涟漪都留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雾色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松枝的缝隙落下来,在石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忽然又听见了那声嗡鸣——比前两夜更清晰,不是从丹田深处来,反倒像是从青崖的地底钻出来,顺着他的指尖,慢慢缠上他的手腕,再往上,贴在他的丹田处,与金丹轻轻撞了一下。

这一次,他没有抗拒。那嗡鸣很轻,却带着一种极古老的韵律,像是有人在崖底敲着石钟,又像是风吹过千年前的断壁。他顺着那股韵律,让灵力慢慢跟着流动,不再去撞那层白霜,反倒像溪水绕着石头走,一点点漫过霜面,顺着金丹的纹路,渗了进去。

“唔……”沈砚低低哼了一声,指尖微微发颤。金丹被灵力浸润的地方,忽然亮起一点微光,那微光顺着之前被忽略的纹路,慢慢蔓延开来,像藤蔓爬过石壁,很快便绕了金丹一圈。而那股嗡鸣,也跟着越来越响,最后竟与他的心跳合在了一起,咚,咚,每一次跳动,都让丹田内的灵力更活跃一分。

他猛地睁开眼,起身时带起一阵风,道袍的下摆扫过石台上的松针。那股嗡鸣的源头,就在青崖的深处——不是前山的观宇,也不是后山的鸣音石,而是更偏、更险的“断碑谷”。

断碑谷是青崖的禁地,据说千年前有位大能在此悟道,最后坐化在谷中,只留下一块断成两截的石碑。沈砚入门时,观主便告诫过,断碑谷的地脉不稳,且石碑上的纹路带着大能的道韵,修为不够者靠近,容易被道韵反噬,走火入魔。他百年修行,只在入门那年远远望过一次谷口,此后便再没靠近过。

可此刻,那股嗡鸣像有引力,牵着他的脚步,一步步往断碑谷的方向走。青崖的山路本就陡峭,越往深处走,草木越密,地上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软的,却能隐约听见地底传来的震动,与他丹田内的嗡鸣遥相呼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树木忽然稀疏起来,露出一片凹陷的谷地——断碑谷到了。

谷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碑身确实断成了两截,下半截陷在土里,上半截斜斜地靠在旁边的岩石上,碑面上爬满了青苔,只有零星几个模糊的字迹,能看出是上古的篆文。而那股嗡鸣,正是从断碑上发出来的,碑身上的青苔在震动,每一次震动,都有细微的光点从青苔下钻出来,像萤火虫一样,绕着断碑慢慢飞。

沈砚站在谷口,没敢贸然进去。他能感觉到,断碑上的道韵比想象中更浓郁,那道韵不是攻击性的,反倒像一汪深潭,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会被潭水包裹,连带着百年的修为,一起被卷入其中。

可丹田内的金丹,却在此时变得异常活跃,之前绕着金丹的微光,此刻亮得像小太阳,不断催促着他靠近。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捏了个“静心诀”,这是青崖的基础法诀,能稳住心神,抵御外来的道韵干扰。做好准备后,他才抬脚,一步步走进了谷中。

越靠近断碑,嗡鸣越响,碑身上的光点也越多。当他走到断碑前,伸手碰到碑身时,一股暖流忽然顺着指尖涌了进来,比之前的嗡鸣更直接,更汹涌,瞬间便传遍了四肢百骸。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不再是断碑谷的草木,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雾里站着一个人,穿着与他同款的青布道袍,却比他年轻得多,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执拗。那是……百年前的自己?

“沈砚,你确定要选‘金丹道’?”屋里传来另一个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是他已经过世的师父。

年轻的沈砚用力点头,攥着拳头:“师父,我想修最快的道,想早点变强,这样就能保护观里的人,保护……”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保护小师弟。”

那时候,小师弟刚入门,身子弱,总被山外的精怪欺负。沈砚那时候才十五岁,修为低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弟被精怪抓伤,却什么也做不了。从那以后,他就一门心思想要变强,选了青崖最难、也最快的“金丹道”,百年间从未懈怠,哪怕后来小师弟因病过世,他也没停下脚步。

雾里的景象又变了——是十年前,他修为卡在金丹中期时,在石台上打坐了三个月,最后灵力暴走,一口血喷在道经上,染红了“大道至简”四个字。那时候他很绝望,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那些天赋高的师兄,更遑论“变强”。

“原来……你一直执着的,从来不是修为。”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雾里响起,不是师父,也不是任何人,反倒像是断碑本身在说话。沈砚猛地回神,眼前的雾渐渐散了,他还站在断碑前,指尖依旧贴着碑身,只是碑身上的青苔,已经褪去了大半,露出了清晰的篆文——

“崖非崖,道非道,执念生,瓶颈绕;心若空,金丹耀,百年修,青崖照。”

每一个字都像是活过来,在碑面上慢慢流动,最后化作一道金光,钻进了他的眉心。沈砚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之前所有想不通的地方,此刻都豁然开朗——他百年修行,一直执着于“变强”,执着于突破瓶颈,却忘了修行的本质,不是与瓶颈较劲,而是与自己的执念和解。小师弟的死不是他的错,修为的快慢也不是衡量强弱的标准,他一直把自己困在“要变强”的执念里,才让金丹蒙了尘,让瓶颈成了不可逾越的墙。

“啊——”

沈砚长啸一声,声音震得谷里的落叶纷纷飞起。他不再压制丹田内的灵力,任由那股暖流带着灵力,顺着金丹的纹路,一点点冲刷着那层白霜。这一次,白霜没有抗拒,反倒像冰雪遇到暖阳,慢慢融化,化作细密的水珠,渗进了金丹里。

金丹在灵力的包裹下,开始缓缓转动,转得越来越快,最后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旋涡中央,之前亮起的微光,此刻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星辰,一闪一闪,与断碑上的金光遥相呼应。他能感觉到,丹田内的灵力越来越浑厚,之前空落落的地方,此刻被填得满满的,甚至还在不断滋生出新的灵力,顺着经脉,流遍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长啸声停了。沈砚缓缓收了灵力,睁开眼时,眸底的光晕比之前亮了数倍,连鬓边的霜色,都淡了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金光——那是金丹后期突破的征兆,不,不止是突破,他的金丹,竟在道韵的滋养下,生出了“道纹”,这是很多修士修到元婴期都未必能有的机缘。

断碑上的嗡鸣,此刻已经停了,碑身上的篆文,也渐渐隐去,重新被青苔覆盖,只是那青苔下,还能隐约看见一点金光,像是在沉睡。沈砚对着断碑深深鞠了一躬,不是对大能的敬畏,而是对自己的和解——百年执念,今日终于放下,这才是青崖真正的“问道”,不是问断碑,不是问天地,而是问自己的心。

他转身往谷外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阳光已经升到了半空,透过谷口的树木,落在他的身上,暖得像师父当年的手掌。走到谷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断碑,忽然看见碑身上的青苔,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跟他道别。

“师叔祖!你可算回来了!”

刚走上前山的石阶,就看见林小满跑过来,脸上带着焦急,“观主找你半天了,说后山的鸣音石不响了,地脉也稳了,让你回观一趟,还有……”林小满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山门外有个穿灰衣的道人,说要见你,说你欠他一个‘道’。”

沈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知道是谁——那是十年前,他在山下遇到的一个游方道人,当时他正为瓶颈烦忧,道人跟他说了一句“心有执念,道不远矣”,他当时没懂,如今想来,那道人或许早就看出了他的问题。

“好,我这就回观。”沈砚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脚步轻快地往观宇走去。青崖的风依旧吹着,松涛阵阵,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反倒带着几分自在。他摸了摸丹田的位置,金丹还在缓缓转动,道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百年修为,今日才算真正懂了“青崖问道”这四个字的意思,不是修得多快,变得多强,而是在漫长的修行里,慢慢找回自己,与执念握手言和。

观宇的朱红色大门就在前方,晨钟的余音还在山间回荡,沈砚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青崖的道,还有很长,而他的修行,也才刚刚真正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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