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丛林仿佛自带了一层压抑滤镜。参天古木的树冠交织成一片墨绿色的穹顶,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厚厚的腐殖层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空气潮湿闷热,混合着植物腐烂的甜腻气息和一种……隐约的、如同老旧电器短路般的焦糊味,吸入肺中都带着点莫名的刺痛感,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在与这片土地进行着不受欢迎的物质交换。
“我说兄弟们,咱们这算不算是‘荒野驾校’毕业长途拉练?”阿古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落叶层上,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只脚深,嘴里照例是闲不住的,“科目一:理论考试(勉强看懂石根师傅的抽象派地图和灵魂画作);科目二:倒车入库加侧方移位(在这比迷宫还绕的藤蔓阵里钻来钻去);科目三:实战路考(躲避一切看起来能吃咱们的、扎咱们的、或者单纯想跟咱们玩‘你猜我在哪儿’的鬼东西)。就是这教练车(用力拍了拍自己沾满泥点的大腿)配置低了点,纯人力驱动,油耗还特别高(指了指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关键是还不给配个安全气囊!这要是一头栽进哪个烂泥坑,连个缓冲都没有。”
走在最前方开路的巴勒,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每一步都落在最稳固的位置,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周围任何不自然的动静,无论是垂落藤蔓的异常晃动,还是远处灌木中一闪而逝的影子。他突然毫无征兆地举起右拳,猛地握紧。整个队伍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迅速蹲伏隐蔽,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剩下胸腔里心脏加速搏动的声音在耳膜边回响。
前方不远处的泥地上,赫然印着几串巨大而怪异的脚印,与之前在营地外围发现的如出一辙,但此地的脚印更加密集、凌乱,深深浅浅地相互重叠,边缘还带着一种黏腻物质干涸后的反光,仿佛那个神秘的“无形之物”曾在此处焦躁地来回踱步,或者……进行过某种仪式性的徘徊,留下了令人不安的痕迹。
“看来导航没出错,”江屿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如刀地扫视着脚印延伸向密林深处的方向,“‘房东’不仅在家,看这脚印的凌乱程度和新鲜度,可能还在为收多少‘房租’而心情烦躁,甚至可能刚离开不久。”
老陈示意大家保持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近脚印边缘,屏住呼吸,用一根随手捡来的坚硬树枝拨开旁边的低矮灌木。他的瞳孔骤然微缩——几片灌木叶子的边缘,出现了极其平滑的切割断口,像是被最锋利的激光划过,断口处甚至呈现出一种半熔化的琉璃质感,绝非野兽撕咬或普通石斧、骨刀能够造成。更令人心悸的是,旁边一截被齐整切断的藤蔓,断口处正渗出浑浊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汁液。
“这东西……可能携带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极度锋利的武器,或者其本体就具备释放切割性能量的器官。”老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个发现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物理层面的巨大力量尚且可以理解,但这种近乎“魔法攻击”的痕迹,以及其中蕴含的未知技术或生物能力,让人从心底感到发寒。
小杰看着那些可怕的脚印和平滑得诡异的切痕,脸色苍白得像纸,握着简陋木棍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为了驱散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开始背诵脑海里最熟悉的东西,细碎的声音如同念诵保命的咒语:“……非稳态流场……边界层分离……卡门涡街……如果它的移动速度足够快,形体又足够不规则,会不会在空气中激发特定频率的声波,或者……或者在接触面上留下独特的摩擦热斑迹……也许,也许我们能找到其他追踪线索……”
莉莉忍不住侧过头,用气声小声问:“小杰,你又在念叨什么船舶原理呢?这地方跟流体力学有什么关系?”
小杰一个激灵,从自己那充满公式和推论的学术世界里被拽了回来,脸微微一红,有些窘迫:“没……没什么,莉莉姐。我就是想,任何运动都会留下物理痕迹,也许除了脚印,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声音或者热量的残留?如果能捕捉到……”
阿古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带着一种苦中作乐的意味,用力拍了一下小杰的后背(差点把这瘦弱的年轻人拍得一个趔趄栽进腐叶堆里):“行啊老弟!都开始用科学玄学对抗超自然现象了!有想法!回头给你申报个‘首席理论物理驱魔师’的职称,待遇从优,包吃包住……当然,是这种风格的‘包住’。”他环指了一下阴森森的四周。
队伍在愈发压抑的气氛中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石根如同一个沉默的活体指南针,他的指引往往结合了某种痛苦的、源自血脉的直觉和对地形的模糊记忆,时而坚定,时而迟疑。在老陈凭借丰富经验进行的专业地形判断辅助下,他们成功绕开了一片看似水草丰美、实则暗藏杀机、足以吞没大型生物的淤泥沙地,以及一处岩壁松动、不断有细小碎石滚落、随时可能塌方的陡坡。
中午时分,体力消耗巨大的他们找到了一条蜿蜒穿过林间的浑浊溪流进行休整。溪水泛着不自然的黄褐色,水面上漂浮着些许油腻的泡沫,散发着一股明显的铁锈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怪味。更让人不安的是,在水底滑腻的石头间,偶尔能看到几条散发着幽绿色微弱磷光的、形态扭曲的水生虫子在缓缓蠕动,那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谲,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窥探。
“这水……看起来不太像能喝的样子啊,”阿古蹲在岸边,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捅了捅水面,一条发光虫子受惊般猛地钻进了石缝,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惨绿轨迹,“喝了会不会直接变身萤火虫人?晚上都不用打手电了,自带光环,正好给那‘无形房东’当活靶子。”
莉莉拿出她那个由竹筒、沙炭和多层布料组成的简易滤水器,开始小心翼翼地取水,尽量避开那些发光的生物。“别贫了,就算过滤了,也得烧开才能喝。在这里生病,高烧腹泻,可比遇到野兽麻烦多了,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 practicality。
就在这时,一直在侧翼保持高度警戒的巴勒,再次发出了无声的警报!他用手势清晰地、快速地传递信息:左侧密林,异常动静,非兽类,是人形目标!移动缓慢,姿态怪异!
“隐蔽!”江屿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如同鞭子抽在空气中。
所有人瞬间如同受惊的狸猫,以最快的速度隐匿到粗大的树后、茂密的灌木丛中或者凸起的岩石后面,身体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支撑物,武器紧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林间的风似乎也在此刻凝滞,只剩下那股混合着腐烂甜香与焦糊味的空气沉沉压下来,几乎令人窒息。每个人都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和神经,除了他们和那个留下恐怖脚印的“无形之物”,这片被视为生命禁区的诡异丛林里,难道还有第三批人在活动?那模糊晃动的身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仿佛与这片扭曲的丛林同频呼吸,透着说不出的怪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