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捆用粗糙树皮包裹、散发着独特辛辣气味的烟草,被摆在泉眼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像一位来自远方的、脾性未知的客人,引发了一场小小的讨论。夕阳的余晖穿过林隙,为这片干燥的褐色叶子镀上了一层金边。对于这群在文明世界或许会对其避之不及甚至立法限制的植物,在资源匮乏、一切以生存为优先的荒岛上,却成了需要被重新审视、挖掘其潜在价值的“战略物资”。
阿古率先好奇地蹲下身,捏起一片宽大而干枯的烟叶,凑到鼻子前用力一嗅。“哈啾!”那混合着土腥、焦苦与某种奇特香料般的强烈气味瞬间冲入鼻腔,呛得他猛地打了个喷嚏,手里的叶子差点掉地上。“好家伙!这味儿可真冲!”他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吐槽,“这玩意儿真能抽?抽了是能饱肚子,还是能多打一头野兽?”他实在无法理解文明世界有人会为这种感觉买单。
“据说……主要作用是提神,能短暂缓解疲劳,但长期使用对身体有害,尤其是肺部。”江屿努力回忆着过往接触过的有限知识,眉头微蹙,“在文明世界,它更多是作为一种……嗯,消耗品,或者说嗜好品。在这里……”他目光扫过那捆其貌不扬的叶子,轻轻摇了摇头,“除了可能的心理慰藉,暂时看不出太大实用价值。我们连饭都未必能顿顿吃饱,追求这种精神刺激太奢侈了。”
“也许,我们可以用它来交易?”莉莉提出了一个现实的想法,她总是倾向于为每样东西找到流通的价值,“黑石部族,或者老陈他们那边,说不定有人就好这一口呢?我们可以换些更实际的东西回来。”
一直沉默如石的巴勒,此时也缓缓蹲下庞大的身躯。他没有像阿古那样闻,而是用粗壮却灵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片烟叶的边缘,轻轻一搓,将其碾成细碎的末状。他低头,深邃的目光仔细观察着碎叶的纹理和颜色,然后又凑近了些,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解读这植物中蕴藏的古老信息。
“不全是坏处。”片刻后,他低沉而沙哑地开口,声音像磨过石头,“烟叶,烧出来的烟,能驱虫。特别是蚊蚋,还有林子里的一些小飞虫。”
驱虫!
这个词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瞬间点亮了莉莉的眼睛!热带丛林的蚊虫简直是生存的一大天敌,不仅昼夜不停地叮咬,让人烦躁不堪、难以安眠,更可怕的是它们可能传播未知的疾病。虽然他们一直采用在营地周围点燃湿柴、制造烟雾的方法来驱赶,但效果时好时坏,烟大火大,还极其耗费柴火,针对性也不强。
“巴勒爷爷,您说的是真的吗?效果很明显?”莉莉的声音因兴奋而提高了几分,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脑海中思路接通的轻响。
巴勒肯定地点了点头,脸上深刻的皱纹仿佛也舒展开一些:“是老法子。以前在夏夜,部族聚居地周围会点起几堆特意弄湿的柴草,里面混上一些驱蚊的草药,像艾蒿、菖蒲什么的,烟起来,大部分飞虫就不敢靠近了。这种烟叶,”他用手指点了点地上的叶子,“味道更冲,更特别,效果应该更好。”
说试就试,这是泉眼营地的风格。莉莉立刻行动起来,她找来一个平时盛放小物件的浅底陶碟,铺上一点易于引火的干苔藓,然后小心地放上几片撕碎的干烟叶。江屿用燧石点燃苔藓,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干燥的叶边,很快,一股浓烈、辛辣但并不算难闻的白烟袅袅升起,随着微风在营地周围弥散开来。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原本在傍晚时分格外活跃、围绕着众人嗡嗡作响、伺机饱餐一顿的蚊虫,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瞬间乱了阵型,惊慌失措地四散飞逃!连那些讨厌的、喜欢往人眼睛和耳朵里钻的小蠓虫,也仿佛遇到了克星,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趴在莉莉脚边打盹的毛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烟雾惊动,它抬起头,皱着鼻子嗅了嗅,似乎对这气味不太感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然后叼起它珍藏的果干,“噌”地一下蹿到了上风处的岩石上,继续它的美食享受。
“哇!神器啊!简直是守夜人的福音!”阿古看着瞬间清净了许多的营地空气,忍不住惊叹道,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这比咱们之前烧那些湿叶子、弄得乌烟瘴气还效果一般强太多了!莉莉姐,以后晚上守夜点上这个,是不是就不用被咬成满头包了?”
莉莉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简单的燃烧上。她凝视着那缕缕白烟,脑中灵光不断闪现,一个更高效利用资源的计划迅速成型。“不止是直接点燃!”她语速加快,带着研发者的热情,“我们可以尝试把烟叶捣得更碎,混合我们提炼的动物油脂,做成可以随身携带、随时涂抹的驱虫膏!或者,把烟叶浸泡在清水里,提取里面的有效成分,做成驱虫水,可以洒在帐篷周围、涂抹在皮肤裸露的地方!”
这个更具创造性的想法立刻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于是,莉莉的“实验室”——那个用平整石板和各式各样陶罐、贝壳碗搭建的工作角——又增添了新的研究项目:烟草综合利用。她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地分配着这捆数量有限的烟草:一部分保持干燥,留作直接燃烧驱虫;一部分被她仔细地捣成粉末,准备与温热融化的油脂混合;还有一部分被她放入装有清水的陶罐中浸泡,开始制作驱虫水原液。
阿古看着莉莉专注忙碌的身影,以及那被慎重分配的烟草,忽然摸着下巴,露出了一个贼兮兮、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笑容:“嘿,你们说……那帮从南边来的、神神秘秘的家伙,特意给咱们这捆烟草,是不是早就知道咱们这儿缺这玩意儿?他们会不会是在用这个……‘钓鱼’啊?”
“钓鱼?”江屿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对啊!就是投饵钓鱼嘛!”阿古来了精神,开始他的分析,“你们想啊,他们拿到了咱们给的盐和维生素片,肯定知道这是好东西,能改善生活甚至救命。但他们摸不清咱们的底细——咱们是人多势众的部落,还是跟他们一样的落难者?是友善的还是危险的?所以,他们就不直接暴露自己,而是拿出这种他们可能不太看重、但猜到咱们很可能需要的‘小玩意儿’来勾引咱们。让咱们尝到甜头,继续跟他们交易,甚至……为了得到更多,而主动去寻找他们,暴露我们的位置和更多信息!”
这个分析让空气瞬间安静了几分,只剩下柴火噼啪和陶罐中杵臼捣磨的声响。阿古的话不无道理。如果对方并非单纯的、心怀感激的回报者,而是有着更深思熟虑的幸存者群体,那么用这种实用的“小技术”或“小资源”作为诱饵,来建立联系、试探虚实、逐步获取信任乃至依赖,确实是很有可能的外交(或者说,生存博弈)策略。
江屿沉思了片刻,目光扫过那捆烟草,又看向莉莉正在制作的驱虫膏半成品,最终做出了决定:“所以,我们更不能不予回应。沉默会让他们疑虑,也可能错失机会。下次,我们放两倍量的盐,再加上一小罐莉莉做的驱虫膏——如果她的试验成功的话。我们要让他们看到,我们不仅有他们需要的基础物资,更有将他们的‘礼物’转化为更高价值产品的能力。看看他们下次,又会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以物易物的“无声外交”,在一种微妙而谨慎、彼此试探又相互需求的氛围中,继续了下去。烟草的烟雾不仅驱散了营地的蚊虫,也似乎吹开了笼罩在南方那片未知丛林上的迷雾一角,预示着未来更加复杂的交流与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