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2.0”放置出去后,一连两天都没有任何动静。南部海岸方向一片沉寂,连之前偶尔能看到的海鸟都似乎少了许多,仿佛那片区域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
阿古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营地有限的空地里来回踱步,第三天上午终于又沉不住气了:“老大,他们是不是没看到?或者看到了不屑一顾?觉得咱们的盐和维生素太寒碜了?要不我再去海边看看,弄点更显眼的东西?”
“耐心点。”江屿虽然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表面依旧镇定如常,手里打磨石斧的动作都没变一下,“如果他们还在附近,并且有基本的观察力,肯定会发现。至于回不回应,什么时候回应,都反映了他们的意图和处境。不回应,本身也是一种信息。”
他顿了顿,看向南方茂密的丛林:“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有耐心。”
就在第三天下午,太阳开始西斜,将海面染成一片碎金时,负责在了望塔观察南方的巴勒,终于发出了有情况的信号!
不是烟,也不是光,而是——物体移动。
巴勒通过“千里眼”(那副宝贵的望远镜)看到,在那个放置了陶罐的白色岩石附近,一个绿色的人影如同鬼魅般从丛林边缘一闪而出!人影的动作极其迅速而警惕,每一步都充分利用了岩石和灌木的掩护,显然受过专业的野外行进训练。他在岩石旁停留了不到一分钟,迅速拿起陶罐,凑近看了一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放在原处,然后头也不回地再次没入丛林,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拿走了罐子!还放了东西!”阿古听到巴勒简短的汇报,激动得差点从了望塔上跳下来。
江屿立刻带着巴勒和阿古(在后者强烈要求下),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地前往查探。他们没有走直线,而是迂回着利用地形掩护,速度虽慢,却最大程度避免了被伏击的风险。
在距离白色岩石百米外的一处高草丛后,他们潜伏下来,观察了将近半小时,确认周围除了风声和海浪声,再无任何异动后,才由经验最丰富的巴勒匍匐前进,上前检查。
白色岩石上,那个画着阿古抽象派太阳和杂草的陶罐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新鲜宽大树叶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小包。
巴勒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而是用木矛小心地挑开树叶。里面露出的东西,让透过千里眼观察的江屿和凑过来的阿古都愣了一下。
那不是预想中的高科技产品、武器或者字条,而是——几块颜色暗红、质地坚硬、切割得十分规整的肉干,以及一小捆用柔韧植物纤维捆扎得一丝不苟的、深绿色的干枯叶子。
肉干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比他们自己熏制的还要干爽、规整,显示出更好的加工工艺。但那捆干叶子...
巴勒拿起那捆叶子,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眉头微动:“是烟草。晒干的,未经炮制,但叶片完整,品质相当不错。”
“烟草?!”阿古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给咱们点烟抽?庆祝pY交易成功?还是觉得咱们晚上守夜太困,给提神用的?”
江屿也从隐蔽处走出,拿起一块肉干,放在指尖用力捏了捏,硬度很高,保存得很好。他又凑近闻了闻,只有一股纯粹的肉腥味和烟熏味,没有丝毫腐败或其他的异味。“肉干是实实在在的食物,对方展示了他们的生存资源。至于烟草……”他沉吟着,用手指捻动那些干燥的叶片,“这可能不仅仅是奢侈品。在某些原始文化里,烟草用于祭祀通神,或者作为草药止痛、驱虫。他们在用我们‘看得懂’的方式回应,而且……回礼的价值,甚至略高于我们的盐和维生素。”
莉莉也闻讯赶来,她仔细检查了那捆烟草,又拿起一块肉干看了看,低声道:“肉干的原料看不出是什么动物,但处理得很干净。烟草……我记得一些文献里提到,它可以用来缓解疼痛,或者在某些仪式中制造烟雾,达到与‘神灵’沟通的效果。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们是在进行某种部落间的贡奉或交换仪式?”
“很有可能。”江屿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南方的丛林,“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岛上的原始居民,这是在按照‘原始’的规则与我们互动。这未必是坏事。至少目前来看,他们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甚至愿意进行等值乃至超值的交换,这是一种愿意建立关系的信号,虽然非常谨慎。”
第一次非接触式“外交”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虽然结果有点让人哭笑不得。营地里的气氛也因此活跃了不少,一种微弱的希望开始在众人心中萌芽。当晚,他们将一小块对方回赠的肉干混入大家的晚餐汤里(经过巴勒严格试毒),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点。连独眼在分到他那份时,都嚼得格外起劲,他那唯一的独眼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又在打什么算盘。
然而,就在这天深夜,营地万籁俱寂,只有木材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守夜的阿古(他因为白天太兴奋,主动要求守上半夜)靠在哨位旁断断续续的鼾声时,被牢牢绑在角落木桩上的独眼,却悄悄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将头偏向隔壁那个同样被束缚着、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仿佛已经被吓破胆的海盗俘虏。
两人的嘴巴都被布条勒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进行交流。独眼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仿佛梦呓般的咕噜声。隔壁的海盗俘虏身体微微一颤,同样以细微的喉音回应。
他们的交流方式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经过训练的、利用喉部肌肉震动和气流控制的密语,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完美地融入了夜晚的背景噪音中。如果江屿或者巴勒在场,并且将耳朵贴得非常近,或许能捕捉到几个模糊而断续的音节,组合起来便是:
“...信号...看到了吗...”
“...微弱...但...是船...的...识别灯码...”
“...机会...快来了...”
“...忍耐...装死...等命令...”
短暂的交流持续了不到三十秒。独眼最后用一声几不可察的深呼吸结束了对话,他将头缓缓挪回原位,闭上眼睛,仿佛从未醒来过。只有在他那低垂的眼睑缝隙中,在浓重阴影的掩盖下,才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混合着贪婪、残忍与期盼的骇人光芒。那光芒,比南海岸未知的来客,更让人不寒而栗。
南方的来客,用肉干和烟草投石问路,开启了一场谨慎而原始的对话。
而营地内部,早已埋下的隐患,也随着这外来的涟漪,开始悄然骚动,如同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毒蛇,只待时机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