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日高悬，晴空澄澈得不见一丝云絮，暖风裹着道旁野蔷薇的淡香，轻轻扑在行驶的马车车厢上，扬起细微的木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
车厢内静得很，宋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绣的缠枝莲纹，目光落在窗棂外掠过的林木上，周珩安则始终侧脸对着车窗，指尖轻叩膝头，两人再无方才的闲谈，只任马车载着沉默往前。
直到车身微微一顿，岔路口的石桩赫然映入眼帘。
周珩安收回目光，抬手拢了拢腰间玉带，转向宋霁时神色温和：“感谢公主相送，剩下的路，臣自去便好。”
宋霁抬眸望他，见他眉宇间已带了几分赶路的利落，便没再勉强，只轻声道：“那好吧，路上务必注意安全。”说罢，她掀开车帘一角，对外面的马夫吩咐：“停车。”
马车稳稳停下，周珩安躬身再次谢过，撩起车帘踏下车辕，转身时还朝车厢方向略一颔首，才转身往岔路那头走去。衣袍在风里晃了晃，身影渐渐远了，最终成了道上一个模糊的点。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宋霁却还维持着掀帘的姿势，眼神空茫地望着那个方向，连指尖垂落都未察觉。方才还清晰的衣袂声，此刻都被风卷走，只余下心口莫名的空落，像被暖阳晒化的冰，一点点漫开涩意。
“公主，您在想什么呢？”身旁的丫鬟见她久不说话，声音放得极轻，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
宋霁这才回过神，慌忙收回目光，抬手拢了拢鬓边碎发，想牵起嘴角笑一笑，可那笑意却滞在脸颊，连眼底都没染上暖意，反倒添了几分苦涩：“没什么。”
她沉默片刻，望着窗外掠过的林木，声音轻得像被风托着：“改道吧，去云芝的坟墓前看看。”
“是。”丫鬟应声，立刻掀帘吩咐马夫。车轮转向的瞬间，宋霁再次望向窗外，只是这一次，目光里的空茫，又多了几分沉沉的怅惘。
马车转进林间小道，午日的光透过枝叶缝隙筛下来，在青石板路上织成斑驳的碎金，风里的蔷薇香淡了，反倒浸了些松针与泥土的清润气息，连车轮滚动的声音都变得轻缓许多。
行至半途，丫鬟从食盒里取出温着的清茶，递到宋霁手边：“公主，喝点茶暖暖吧，林子里风凉。”
宋霁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却没什么心绪饮，只望着茶面里晃荡的树影发呆——方才周珩安转身离去的背影，总与记忆里云芝笑着递花的模样重叠，心口那点涩意又沉了沉。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片开阔的林地前。矮矮的土坟前立着块木碑，碑上“云芝之墓”四个字很是崭新，也看得出新翻出的土壤。
宋霁下车时，丫鬟想替她撑伞挡阳，却被她轻轻推开：“不必了，这般日头正好。”她缓步走到坟前，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碑上的字迹，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云芝，我来看你了。”她声音很轻，风一吹便散了些。
丫鬟远远站在马车旁，见宋霁蹲在坟前，身影被碎金般的日光裹着，却透着说不出的孤单。
“是我没能力，没办法保护你，没办法把你带回京城。”
林间偶尔有鸟雀掠过，鸣声清脆，宋霁便静静听着，再没多说什么，可那垂着的眼睫间，却悄悄凝了层湿意。
有些话没来得及对云芝说，最终都只能藏在这暖阳与林风里，伴着坟前的青草，慢慢沉淀。
好久最后一缕日光从枝叶间隐去，风也添了几分凉意，吹得宋霁鬓边碎发簌簌轻动。
她指尖最后拂过木碑上“云芝”二字，才缓缓起身，膝盖因久蹲泛着酸麻，踉跄了半步才站稳。
丫鬟连忙上前扶住她，递过早已备好的披风：“公主，天暗了，风也凉，快披上吧，再待下去该着凉了。”
宋霁顺着她的手拢紧披风，目光又落回坟头那几株青草上，直到丫鬟轻声催促“马车已备好”，才慢慢转过身。
林间已瞧不清路，马夫点了盏马灯挂在车辕上，昏黄的光团在前方摇摇晃晃，映得路面的碎石子泛着微光。
宋霁踏上车时，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暮色里，那方矮坟已快与林地融在一起，只木碑的轮廓还隐约可见，心口那点空落又翻涌上来，连呼吸都带着些凉。
车厢内，丫鬟点了支安神香，淡淡的烟气绕着烛火飘。宋霁靠在软枕上，望着车窗外来回晃动的树影，耳边只剩马蹄踏碎夜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