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龄昨夜并未回府歇息,一得知蒋励夫妇携蒋幼凝前来帅府的消息,他立刻从梨园匆匆赶回来。
他自然知道蒋家此来所为何事,可订婚之事全程由贺北疆亲自负责,他插不了手,想到自从那天去财政部见过蒋幼凝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与她见面的机会。
他匆忙赶回来,不过是想见她一面。
一进府,他就向仆人问了蒋幼凝的去处,得知蒋幼凝和贺长昭正在后花园,知道园中唯有木芙蓉那处景致尚可入眼,便毫不犹豫朝那个方向走去,刚拐过一角,便远远地望见桥上两个相依相偎、徐徐行走的人影。
他抄了近路,绕经假山背后,刚走到假山阴影下,就听见蒋幼凝轻柔的声音随风传来。
“长昭哥哥,我现在觉得很幸福,也很知足。”
幸福?知足?
贺长龄在假山后默然驻足,将这两个词在唇齿间无声地重复了一遍。
与贺长昭定亲,就让她这么欢喜吗?
她就这么中意贺长昭吗?
蒋幼凝轻声道:“我想此次华北之行,一切都会顺利的。”
这句话清晰地落入贺长龄耳中,让他眸色骤然沉暗。
顺利?他心底无声冷笑。
你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未婚夫此行顺利的。
再也听不得她这般温软的语调,他索性从假山后踱步而出,果然,那二人闻声齐齐望来,脸上俱是惊诧。
蒋幼凝眼中的讶异不过一瞬,随即化作清晰的警惕:“你怎么在这儿?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贺长龄在意的却是———
“怎么,幼凝,”他声音低沉,“如今你连叫我一声,都不愿意了吗?”
他目光掠过这张姣美迷人的面容,最终定格在与她紧密相偎的贺长昭身上,贺长昭下意识向前半步将蒋幼凝护在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贺长龄的眼神又暗了几分。
“三弟,”贺长龄幽幽开口,唇角似笑非笑,“真是要恭喜你了,既定下了婚事,又即将前往华北立功。”
蒋幼凝拧起好看的眉头。
他这般阴郁狠厉的模样,哪有半分祝贺的意思,还不如不说这些阳奉阴违的话,让人不快。
“大哥若是来道贺的,我自然欢迎。”贺长昭语气平静,身子往蒋幼凝那边靠近了几分。
贺长龄低笑一声,缓步上前:“道贺?当然要道贺。”他话锋一转,“不过华北前线战事吃紧,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也要叮嘱你几句,常在河边走,难免风急浪高,从前是你命大,总能侥幸存活,这一次……但愿老天爷,还能一样保佑你。”
蒋幼凝靠在贺长昭右臂后方,微侧着半边身子,脸色微变,忍不住开口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贺长龄慢条斯理地说着,如实质般的视线又落在她脸上,我真诚地希望,你未婚夫此行,一切顺利。”
蒋幼凝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她非但不退,反而迎上他压迫的目光,那份无所顾忌的锋芒,为她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那不妨将这份祝愿也送我一份,”她语调轻缓,字句却重若千钧,“毕竟我会与长昭哥哥,共赴华北。”
贺长龄瞳孔骤然收缩,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开,让他不可置信。
是蒋幼凝疯了,还是蒋励那个老匹夫疯了?蒋励竟然舍得让他的掌上明珠亲赴险境?
“幼凝,你———”他眉头狠狠拧起,几乎想立刻抓住她的肩膀问个明白,这么想着,脚下便有了动作,但他脚步刚动,贺长昭就抢先一步,如屏障般稳稳地将蒋幼凝护在身后。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贺长龄的怒火,如同淬毒的视线立刻利箭般射向贺长昭。他不懂,一个猪狗不如的卑微义子凭什么能得到蒋幼凝这么多偏爱!他自认对蒋幼凝的爱不比贺长昭少,凭什么他贺长昭就能得到蒋幼凝如此倾心相待?一定是这巧言令色的东西,用尽了手段哄骗蒋幼凝!
妒火与怒火交织在一起,贺长龄再也克制不住,猛地一拳直冲对方面门,这一拳来得又快又狠,足见其狠厉心性。
然而贺长昭仿佛早有预料,在他动身的瞬间已将蒋幼凝推至安全地带,侧身规避的同时用左手精准格开其手腕,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肘关节顺势一拧———
“咔哒”的一声轻响,是关节被强行扭转的错位声。
贺长龄痛得闷哼,额角青筋暴起,眼中闪过更深的狠戾,他不顾手上伤势,借势屈身,一记阴毒的膝撞直顶贺长昭腰腹要害。
“你就只会这等下作手段?”贺长昭反应迅速,眼神骤冷,松开钳制疾退半步,衣摆仍被鞋底凌厉擦过,留下一道污痕。
“只要能让你付出代价,过程如何,谁在乎?”贺长龄清俊的面容因疼痛与恨意而扭曲,后退几步靠在假山上缓神。
一直在园中远远跟着蒋幼凝与贺长昭的瑞霄,原本也在悠闲地看着风景,不曾想突然听见一阵动静,她心知不妙,立即循声而来。
待她跨上桥面看清眼前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不知何时进入园子的贺长龄狼狈地倚在假山石上,嘴角还挂着血丝,而贺长昭虽衣衫微乱,却仍身姿笔挺地立在原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尚未散去。
蒋幼凝见到瑞霄,急忙朝前院书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瑞霄当即会意,转身便朝着贺北疆与蒋励所在之处疾步而去。
园中气氛略微凝滞。
贺长昭看着贺长龄,语气淡漠:“你所依仗的,无非就是身份,但有些东西……”贺长昭话音微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一旁担忧的蒋幼凝,意有所指,“身份夺不走,强求,也求不来。”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贺长龄最痛之处,他不服:“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
话音未落,他再度扑上,此番却是虚晃一招,袖口寒光乍现,竟不知何时藏了锋锐的刀片,直划向贺长昭咽喉!
这一下变起突然,阴险至极。
贺长昭猛地后仰,刀尖擦着喉结险险掠过,冰冷的锋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迹,贺长昭眼底最后一丝容忍终于湮灭,格开对方手腕的瞬间,一记灌注全力的重拳狠狠砸在贺长龄胸腹。
贺长龄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凶猛力道击得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身后假山。
乱石簌簌滚落,男人蜷缩着身体剧烈咳嗽,血沫从嘴角溢出,他却仰头发出低沉而骇人的笑声:“咳咳……我的好三弟,你终于不再伪装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了!”
贺长昭垂眸看着因痛苦而蜷缩的名义上的兄长,眼神里没有半分得意或骄纵之色,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漠的无动于衷。
贺长龄最恨他这个样子。
朱羽琼踏入花园时,看见的正是这幅令她心碎的画面。
她唯一的亲生儿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嘴角甚至在渗着血丝,而那个由贺北疆亲自养大的义子贺长昭,在以一种冰冷的眼神俯视着贺长龄,那神情里没有半分愧疚,只有居高临下的漠然。
“长龄!”朱羽琼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端庄仪态,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贺长龄身边,颤抖着扶起他,再抬头看向贺长昭时,眼中已燃起熊熊怒火:“贺长昭,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竟敢对你大哥下这样的重手!”
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着儿子的衣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是那样的。”蒋幼凝开口想为贺长昭解释,却被朱羽琼一口打断。
朱羽琼凌厉的目光猛地扫向蒋幼凝:“你住口!”她将贺长龄护在身后,声音因愤怒而尖利,“我儿子待你一片真心,你不识好歹就罢了,现在还要和贺长昭一起欺负他!”
今日订婚,贺北疆不曾邀她同往,朱羽琼本就心怀怨怼,她好歹是贺北疆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正房太太,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贺北疆竟连这点脸面都不给她留,这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何存!此刻见爱子受伤,更是怒火中烧。
蒋励与贺北疆得讯赶来,见状皆是一惊,宁芝华快步走到女儿身旁,听见朱羽琼的斥责,当即沉下脸来回道:“你既然不愿意听孩子解释,又何必如此刻薄地指责?”
贺北疆目光如炬,视线扫过从贺长龄袖口里掉落出来的还在闪着寒光的刀片,脸色顿时阴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