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那张扭曲的脸,在笔记本屏幕上碎裂成最后的像素光斑,像一场短暂的、不甚华丽的数字葬礼。
周围那由“糖果屋”剧本异化而成的噩梦景象,随着他意志的消散,也如同退潮般迅速瓦解。腐臭的黑色粘液变回了五彩的糖浆,长满血丝的独眼太阳变回了,那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也重新变回了那扇看起来很好吃的巧克力大门。
一切又回到了甜美而诡异的童话场景。
叶晓梦还保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我……把他骂死了?】
她的大脑宕机了三秒钟,才后知后觉地处理完刚刚发生的事。她没有动用任何能量,没有调用任何权限,只是把图灵的生平事迹,用她最擅长的、阴阳怪气的“厕所读物”风格复述了一遍,然后那个不可一世的后台Gm,就自我崩溃了。
这感觉,就像你对着一个世界顶级的数学家,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连一加一等于几都算不明白”,然后他真的就抱着脑袋开始怀疑人生,最后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里,cpU烧了。
荒谬,离谱,但又……爽得头皮发麻。
“我妹妹说的,没错。”
叶一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审视和分析,而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有惊奇,有赞许,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明的情绪——骄傲。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叶晓梦浑身一僵。
这和大哥叶一辰那种带着安抚力量的揉搓不一样,也和二哥叶一轩那种纯粹是把她当小动物的乱薅不同。三哥的手,带着一种逻辑之外的、笨拙的温度。像一个常年摆弄精密仪器的工程师,第一次尝试去触摸一朵花。
“三哥,你的伤……”她回过神来,赶紧仰头去看他的肩膀。
“已经稳定了。”叶一哲收回手,仿佛刚才的举动耗费了他不少精力,“逻辑损伤已经阻断,但被删除的部分无法复原。暂时不影响行动。”
他说话的语调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叶晓梦还是从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中,看出了他此刻的状态并不好。
【叮——】
就在这时,一声无比熟悉的、清脆的提示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不是那个冰冷的系统。
这声音,更像是……她自己给自己发了个红包。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份曾经被第一作者强行剥离的“执笔者”权限,此刻像一只倦鸟归巢的乳燕,乖巧地,重新回到了她的意识深处。
不,不对。
它不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
之前的“执笔者”权限,像一支别人递给她的笔。她能用,但笔杆上刻着别人的名字,笔尖的粗细、墨水的颜色,都是设定好的。
而现在,这支笔,彻底变成了她自己的东西。她想让它变成毛笔,它就能挥洒出水墨江山;想让它变成钢笔,它就能刻下锋锐的法则;想让它变成小孩子用的蜡笔,它就能画出最童真、最不讲道理的涂鸦。
她甚至感觉,自己不再需要“笔”了。
她的意志,她的思想,她的每一个吐槽,都可以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她,从一个拿到了剧本修改权的“演员”,真正地,成为了一个可以另起炉灶的“编剧”。
或者说,作者。
“我明白了。”叶一哲看着她脸上变幻的神情,推了推眼镜,“第一作者可以收回他‘赋予’的权限,但他无法抹去你通过使用权限而‘学会’的能力。他拿走了你的鱼竿,却没想到,你已经学会了如何徒手捕鱼。”
【这个比喻……不愧是三哥,够直白,我喜欢。】
叶晓梦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她看了一眼叶一哲的状态,又看了看远处那座高耸入云、仿佛通往世界尽头的摩天轮。
“我们得快点。”她开口,语气里多了一份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大哥他们,不知道被扔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叶一哲点头。
两人不再停留,穿过这座甜美的“陷阱”,向着摩天轮的方向走去。
怀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依旧漆黑。图灵的意识消散了,但监察官也没有立刻回来。叶晓梦感觉,他大概是被图灵关小黑屋关得太彻底,一时半会儿还没找到路。
“这地方,是‘废弃剧本存放区’。”叶一哲一边走,一边快速分析着周围的环境,“每一个被否定的故事,都代表着一种独立的逻辑闭环。它们虽然被废弃,但其本身的‘世界观设定’依旧存在。”
“说人话。”叶晓梦皱眉。
“小心脚下。”叶一哲指了指前面。
叶晓梦低头一看,只见他们脚下的路,从原本的鹅卵石小径,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条由打字机铅字拼接成的道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旧书本和雪茄混合的潮湿味道。周围的童话建筑,也悄然变成了四十年代风格的黑白高楼,天空阴沉,下着连绵不绝的冷雨。
他们,走进了另一个“故事”里。
“‘硬汉侦探的最后一案’。”叶一哲看着一块霓虹灯招牌,上面闪烁着“蓝蜥蜴酒吧”的字样,“一个典型的黑色电影剧本。特点是:永远有解不开的谜,永远有抓不到的凶手,永远有无法摆脱的宿命。”
话音刚落,一阵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从街道的尽头弥漫而来。
那雾气所过之处,无论是建筑还是地面,都像是被墨水浸染,失去了原本的轮廓和细节,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未知”。
“这是什么?”叶晓梦警惕地后退一步。
“是这个剧本的核心:‘悬案’。”叶一哲的脸色变得凝重,“它会吞噬一切‘已知’,将其转化为‘未知’。我的空间法则,是建立在精确计算和定义之上的,一旦被这东西笼罩,我的所有能力都会失效。”
换句话说,这东西,天克叶一哲。
黑雾蔓延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将他们吞没。叶一哲试图构建空间壁垒,但那些淡蓝色的代码刚一出现,就被雾气侵蚀,瞬间消散。
“没用的。”他立刻放弃了尝试,“它的规则优先级,在这个场景里是最高的。”
【完犊子,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叶晓梦急得团团转,她下意识地想动用自己新的“作者”之力,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写个什么故事来对抗它?霸总文学?修仙爽文?在这四十年代的黑白画风里,画风也太不搭了!】
她第一次发现,当“作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灵感,这玩意儿比大姨妈还不靠谱。
“别慌。”叶一哲看着她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反而冷静了下来,“任何故事,都有它的‘题眼’。这个故事的题眼是‘悬案’,是‘无解’。那么,要破局,就必须给它一个‘解’。”
“怎么给?我们又不是侦探!再说这破雾气眼看就要过来了!”
“你不是侦探。”叶一哲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但你现在,是‘作者’。”
叶晓梦猛地一愣。
她看着那片步步紧逼的黑雾,看着叶一哲那双冷静得不像话的眼睛,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
对啊。
我为什么要写一个新故事去对抗它?
我为什么不……把这个故事,写完?
一个大胆的、充满了她个人风格的疯狂想法,在她心中成型。
她清了清嗓子,不再理会那即将及体的黑雾,而是像一个说书先生一样,用一种抑扬顿挫,还带着点剧透的欠揍语气,开口了。
她不是用嘴说,而是将自己的意志,直接“广播”进了这个黑白电影的世界里。
【咳咳,各位观众,各位听众,下面由金牌编剧叶晓梦女士,为您揭晓《硬汉侦探的最后一案》大结局!】
【话说咱们的主角,倒霉蛋侦探杰克,查了一辈子案子,最后发现,那个让他家破人亡、兄弟反目、自己也染上肺病的幕后黑手,根本不是什么黑帮大佬或者神秘组织……】
她的意志,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这段“废弃剧本”的核心设定。
那片代表着“悬案”的黑雾,前进的势头,第一次,停顿了。它仿佛变成了一个竖起耳朵的听众。
叶一哲站在一旁,看着叶晓梦在那儿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再看看那片真的就停住了的黑雾,饶是他那颗由逻辑和数据构成的大脑,也感到了些许的……匪夷所思。
【……没错!凶手,就是他自己!】叶晓梦的声音,充满了揭晓谜底的快感。
【其实杰克老哥有人格分裂!白天,他是那个颓废又正义的侦探;晚上,他就变成那个心狠手辣、智商超群的犯罪大师‘幻影’!他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那个想要揭穿他的心理医生,然后为了掩盖,又不得不干掉了自己的搭档,最后连自己老婆都没放过!他一直在追查的,就是他自己犯下的案子!】
【这叫什么?这就叫我杀我自己,我查我查我!】
这个结局,俗套、狗血,充满了三流悬疑小说为了反转而反转的廉价感。
但对于一个因为“结局不合理”而被废弃的剧本来说,任何一个结局,哪怕再烂,都是一种“成全”。
随着叶晓-梦“剧透”完毕,那片浓郁的黑雾,开始剧烈地翻涌起来。
雾中,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侦探,在听完这个结局后,发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无尽悲凉的叹息。
他追寻了一生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他的故事,结束了。
黑雾,不再是代表“未知”的威胁,它开始迅速地收缩、变淡,最终,在两人面前,凝聚成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弹壳。一枚黄铜色的,还带着硝烟余温的,左轮手枪的弹壳。
它静静地躺在铅字马路上,成为了这桩“悬案”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物证。
随后,弹壳也化作光点,消散了。
周围的黑白建筑、冷雨、霓虹灯,如同电影散场,悄然褪去。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空旷、死寂的,充满了游乐设施的垃圾场。
“呼……”叶晓-梦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一阵阵地发虚。
当“作者”,尤其是当一个现场编故事的作者,精神消耗远比她想象的要大。
“很……巧妙的思路。”叶一哲扶了她一把,语气里带着几分研究的意味,“你没有去破坏它的规则,而是补完了它的规则。通过赋予其‘结局’,来终结其‘存在’。”
【说得这么高大上,其实不就是烂尾小说终于有人写了个同人结局嘛。】叶晓梦在心里吐槽,但身体的疲惫却是实打实的。
两人互相搀扶着,终于走到了那座巨大的摩天轮脚下。
摩天轮已经停止了转动,一个个轿厢安静地悬挂在空中,像一个个沉默的铁笼。在最顶端的那个轿厢,散发着与其他轿厢不同的,微弱的白光。
那里,就是图灵所说的,“导演室”的入口。
“怎么上去?”叶晓梦仰头看着那至少有几百米高的庞然大物,感觉腿肚子有点软。
叶一哲没有回答,他正警惕地看着摩天轮的正下方。
在那巨大的金属支架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古朴的、由不知名兽皮和金属环拼接而成的铠甲。他没有携带任何常规意义上的武器,只是赤手空拳地站在那里。
他的脸,像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线条刚硬,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是熔岩般的暗红色,里面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战火与死寂。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无法形容的,名为“终结”的恐怖气息,就笼罩了整个空间。
周围那些废弃的剧本碎片,无论是童话镇还是侦探城,在这股气息的压迫下,都在瑟瑟发抖,甚至开始出现数据崩溃的迹象。
这个男人,与之前遇到的所有敌人,都不一样。
图灵是逻辑的化身,执行官是规则的具象。
而他,是故事的坟墓。
“‘弑神者’,巴赫。”叶一哲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出自一部被废弃的史诗奇幻剧本,《神陨编年史》。在那部小说里,他以凡人之躯,杀光了整个神系。是‘第一作者’数据库里,个体战斗逻辑的最高峰。”
“他是……这座‘导演室’的守门人。”
弑神者巴赫,缓缓抬起了他的头。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锁定了他们。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右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汇聚,也没有华丽炫目的法则编织。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向前,挥出了一拳。
轰——!!!
整个“废弃剧本存放区”,这个由无数故事碎片构成的巨大空间,被这一拳,硬生生地,打出了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裂痕!
空间,像一块玻璃,被彻底打碎了。
那一拳,甚至没有带起风。
它击碎的不是空气,不是能量,而是“存在”本身。
巨大的空间裂缝,如同一道狰狞的黑色伤疤,横亘在叶晓梦和叶一哲面前。裂缝的边缘,无数“古事碎片”被卷入其中,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彻底归于虚无。那个刚刚被叶晓梦“写完”的侦探故事,那个甜腻的糖果屋,都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这和执行官的“删除”还不一样。删除,是把文件拖进回收站。而这一拳,是直接把硬盘给砸了。
叶晓梦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跳动都停滞了。
这还怎么打?
对方的攻击,已经超出了“战斗”的范畴,进入了“修改世界设定”的领域。
“他的攻击,附带了‘终结’的概念。”叶一哲将叶晓梦护在身后,脸色苍白如纸,“任何拥有‘过程’和‘发展’属性的东西,都会被他的力量克制。我们的存在,我们的思维,本质上都是一个‘过程’。”
所以,弑神者巴赫,是所有“活着”的生命的,天敌。
巴赫缓缓收回拳头,那双熔岩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刚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他迈出一步,脚下的地面无声地化为齑粉。
他向他们走来。
每一步,都让整个空间剧烈震荡,那道巨大的裂痕,还在不断扩大。
“三哥,你先走!”叶晓-梦咬着牙,一把推开叶一哲,“我想办法拖住他!”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屁话。连叶一哲的空间法则都挡不住对方一拳,她这个半吊子的“作者”上去,估计连个标点符号都算不上,直接就被撕成空白页了。
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本就重伤的叶一哲,再去硬扛这种怪物。
“没用的。”叶一哲摇了摇头,重新站定在她身前,“他的目标是‘守门’,我们两个,谁也走不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如同神魔般走来的身影,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试图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逻辑破绽。
力量层级碾压,概念属性克制……
无解。
这是叶一哲的处理器,第一次得出的,如此绝望的结论。
完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两人心中升起。
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终结”,叶晓梦的脑子里,反而变得一片空白。恐惧、绝望、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却都化作了一种极其荒诞的念头。
【这家伙……这么牛逼,就一直在这儿当保安?屈才了吧?】
【他的故事,杀光了神,然后呢?就没了?这就太大纲遁了吧!哪个不负责任的作者写的?差评!必须差评!】
【杀光了神,然后发现世界并没有变好,反而因为失去秩序而陷入更大的混乱?还是他发现自己杀的都是假神,背后还有个更大的黑手?或者……他杀完神就退休了,回家种地,结果发现种地比杀神还难?】
生死关头,她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编剧本能,竟然又开始运转了。
等等……
编剧?
一个念头,像是在黑暗的矿洞里,划亮了一根火柴。微弱,却足以照亮一条全新的,疯狂的,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道路。
打不过……
打不过,那就不要打了啊!
“三哥!”她猛地抓住了叶一哲的胳膊,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别跟他打!我们……给他写个剧本!”
叶一哲正准备燃烧自己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做最后一搏,听到这话,差点一个踉跄。
“你说什么?”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精神力透支,出现了幻听。
“我说,我们给他写个新故事!”叶晓梦的语速快得像是在说唱,“你看他,一脸的生无可恋,杀完神就没事干了,只能在这里当保安!这种顶级战斗力,就这么浪费了,多可惜!他需要一个新的目标,一个新的故事!”
叶一哲看着她,像在看一个疯子。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疯子的想法,似乎……是眼下这片绝望中,唯一的微光。
“他的意志,是被‘终结’概念固化的,几乎不可能被动摇。”叶一哲迅速指出了核心难点。
“所以不能强行扭转,要顺着他的路子来!”叶晓梦的思路,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不是弑神者吗?那就让他去弑一个更大的‘神’!”
她的目光,穿过巴赫的肩膀,望向那高耸的摩天轮顶端,又仿佛穿过了摩天轮,看到了那个端坐在“导演室”里,摆布着一切的,第一作者。
“三哥,帮我!我需要他的‘人物小传’!他的过去,他的执念,他杀的第一个神是为了什么!所有的细节!”
叶一哲看着她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疯狂,沉默了一秒。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和攻击的打算,将自己仅存的精神力,全部转化为了纯粹的算力。他的双眼,泛起淡蓝色的数据流光,像两台最高级的扫描仪,死死地锁定在巴赫身上。
无数关于《神陨编年史》的废弃设定、背景故事、人物关系图,如同瀑布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巴赫,凡人,出身于一个被‘战争之神’庇护的王国。他的家人,在一场由‘战争之神’为了取乐而挑起的‘荣耀角斗’中,全部惨死。他觉醒了‘弑神’的执念,他杀的第一个神,就是战争之神。”
“他的力量来源,是‘仇恨’。每杀死一个神,他就会吸收那个神陨落后逸散的‘神性’,但同时,仇恨也会更加深刻地烙印在他灵魂里。”
“他最后的结局,是坐在空无一人的神殿王座上,看着整个世界因为失去神明而崩塌,陷入永恒的死寂。他的故事,就定格在这一幕。”
叶一哲飞快地将解析出的信息,传递给叶晓梦。
这些信息,就是子弹。
而叶晓梦,就是那个准备扣动扳机的枪手。
此时,巴赫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不足十米。他再次抬起了那只足以击碎空间的手。
“就是现在!”叶一哲低喝。
叶晓梦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全部的“作者”之力,毫无保留地,像一枚精神炸弹,朝着巴赫轰了过去。
但她的力量,没有丝毫攻击性。
它像一个最高明的说客,绕过了巴赫那坚不可摧的“终结”外壳,直接钻进了他那片由仇恨和死寂构成的,精神核心。
她开始“讲故事”。
【在一个叫《神陨编年史》的故事里,有一个男人,叫巴赫。】
【他的一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他被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赋予了‘复仇’的剧本。】
【他以为自己在反抗命运,其实,他走的每一步,杀的每一个神,流的每一滴血,都只是为了取悦那个真正的‘神’——那个写下他故事的,‘作者’。】
轰!
巴赫的精神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到了自己跪在角斗场的血泊中,抱着家人冰冷的尸体,对天发出无声的咆哮。
但他这一次,却“看”到,在那片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上,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痛苦,像在看一出精彩的戏剧。
【你的仇恨,是‘作者’赐予的。】
【你的力量,是‘作者’设定的。】
【你杀死的那些所谓的‘神’,不过是他笔下的一个个小boSS,是为了让你这个主角‘成长’,而准备的经验包。】
巴赫那张万年不变的石雕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抬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开始剧烈地跳动。
【你以为你终结了众神,终结了悲剧?】
【不,你没有。】
【你只是完成了你的‘角色任务’。然后,你这个‘角色’,就被扔到了这个垃圾场里,来看大门。就像一个演员,演完了他的戏份,就被导演打发去门口当保安。】
【这,就是你的‘结局’。一个被安排好的,毫无意义的,可悲的结局。】
叶晓梦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尖刀,精准地扎在巴赫那被“设定”好的灵魂之上。
她在瓦解他整个故事的根基。
她在告诉他,你不是主角,你只是一个道具。
“吼——!!!”
一声不似人类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愤怒的咆哮,从巴赫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周身的“终结”气息,瞬间暴走。整个空间都在他的怒火下呻吟、碎裂。
叶晓梦如遭重击,闷哼一声,鼻血瞬间就流了下来。她的精神,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灵魂都快要被这股暴走的意志撕碎。
【草……玩脱了……这家伙要自爆了!】
“稳住!”叶一哲的声音,像一根定海神针,传入她混乱的意识,“他动摇了!他的‘故事’,出现了逻辑裂痕!给他一个新的‘故事’!现在!”
叶晓-梦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榨干了自己最后一丝力量,将那个全新的,为弑神者量身定做的“续集”,狠狠地,烙印了上去!
【但是!一个真正的强者,怎么会甘心被剧本束缚!】
【你杀光了伪神,很好!现在,是时候,去挑战那个真正的‘神’了!】
【那个将你的痛苦当做消遣,将你的命运当做玩物的,‘第一作者’!】
【你的故事,没有结束!】
【《神陨编年史》已经完结,但属于你的新篇章——《弑作者》,现在才刚刚开始!】
【去吧,巴赫!去终结那个写下一切终结的,最终极的‘终结’!】
【这,才是属于你,属于‘弑神者’的,真正的宿命!】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叶晓梦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向后倒去。
叶一哲一把接住了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而在他们面前。
那个狂暴的、几乎要撕裂整个世界的弑神者巴赫,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身上那股暴走的“终结”气息,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收回体内。
他缓缓地,放下了那只停在半空的拳头。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叶一哲和叶晓梦,而是抬起头,将他那双重新变得死寂,却又多了一些别的东西的暗红色眼眸,投向了摩天轮的顶端。
他沉默着,像一尊审判的雕像。
良久。
他用一种仿佛几万年没有开过口,沙哑、干涩,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作者……”
他的目标,改变了。
然而,就在叶一-哲以为他们赌赢了的时候。
一股远超巴赫,远超之前所有一切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意志,从摩天轮的顶端,轰然降临!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攻击。
那是一种纯粹的“覆盖”。
像一个真正的作者,发现自己笔下的角色不听话了,于是,他拿起了橡皮擦。
他要……修改设定。
整个“废弃剧本存放区”,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都在这股意志下,被冻结了。
一个平静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世界。
“错误代码,需要修正。”
“叙事权限,予以收回。”
“角色‘叶晓梦’,投入‘格式化’流程。”
第一作者,终于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同人写手”,彻底激怒了。
他要亲自下场,删号了。
第一作者的意志,如同一场无声的暴雪,瞬间覆盖了整个世界。
那不是可以抵抗的能量,也不是可以分析的逻辑。
它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定义”。
就像作者在稿纸上写下“天是蓝的”,天就不能是红的。
而现在,他写的是:“叶晓梦,将被格式化。”
叶一哲眼睁睁看着,那股无形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绕过了他和弑神者巴赫,精准地锁定了昏迷在他怀里的叶晓梦。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边缘浮现出不断闪烁、报错的红色代码。
她的“存在”,正在被从这个世界上一点点地擦除。
“不!”
叶一哲试图用空间法则去阻隔,但他的力量在接触到那股“定异”的瞬间,就如同冰雪消融,毫无作用。
一旁的巴赫,那双刚刚才锁定了新目标的暗红色眼眸,也转向了正在被“格式化”的叶晓-梦。他的石雕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那个刚刚给予他“新故事”的……作者?
他抬起了手,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但第一作者的意志,比他更快。
“角色‘巴赫’,回归‘初始设定’。”
巴赫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眼睛里刚刚燃起的一点“自我”,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又变回了那片熔岩般的死寂。
他,又变回了那个没有思想的,忠实的守门人。
第一作者,甚至懒得去抹杀这个被策反的角色,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按下了“ctrl+Z”,撤销了叶晓梦刚刚所有的努力。
这,就是“第一作者”的,绝对霸权。
绝望。
彻彻底底的绝望。
叶一哲抱着身体越来越透明的叶晓梦,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他的智慧,他的逻辑,在这不讲道理的“创世神”面前,像个笑话。
然而,就在叶晓梦的存在即将被彻底抹去的最后一刻。
在她的意识最深处,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刚刚才搭建起来的“作者空间”里。
叶晓梦的“灵魂”,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她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漆黑的、冰冷的水潭里,不断地下沉,下沉……
周围,是无数熟悉的,却又让她感到刺骨寒冷的画面。
是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是那碗馊掉的泡面,是房东太太刻薄的咒骂,是面试官不屑的眼神。
是她上辈子,那个孤苦无依,挣扎求生的,属于孤儿“叶晓梦”的人生。
“你看,这才是你。”一个宏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一无所有,不被任何人所爱。你渺小,卑微,你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所谓的亲情,所谓的羁绊,都只是我借给你的一场梦。”
“现在,梦该醒了。”
第一作者,正在用她最痛苦的记忆,来摧毁她存在的根基。
他要让她自己,从内心深处,承认自己的“无意义”。
一旦她承认了,她的“格式化”,就将不可逆转。
叶晓梦的意识,在这些冰冷的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
是啊……这才是她。
那个所谓的叶家,那些哥哥,那对父母……都太温暖了,温暖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或许,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好累。
她不想再挣扎了。
就这么沉下去,好像……也不错。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接受“格式化”的命运时。
一幅画面,突兀地,闯入了这片由悲惨记忆构成的黑暗中。
那是在叶家灯火通明的客厅里。
她涨红了脸,把一个价值几十万的古董花瓶狠狠摔在地上,嘴里喊着“我讨厌你们!”。
而她的头顶上,一个巨大的像素气泡框里,弹幕正疯狂滚动:【妈呀!我的心在滴血!系统我x你大爷!这得换多少碗牛肉面啊!】
紧接着,是饭桌上。
她把顶级和牛扒拉到一边,一脸嫌弃:“难吃死了!”
心里的弹幕却是:【呜呜呜,再给我三大盘!不行,要维持恶毒女配人设!叶晓梦你给我忍住!】
然后,是天台上。
叶一轩抱着一把破吉他,对着天空愤怒咆哮,而她躲在门后,一边在心里吐槽他“中二病晚期”,一边又忍不住觉得……有点帅。
是书房里。
叶一辰冷静地给她分析任务的漏洞,她表面上不屑一顾,心里却在疯狂记笔记:【学到了学到了!大哥牛逼!不愧是能当男主的男人!】
是实验室里。
叶一哲用一个逻辑悖论把她绕得晕头转向,她气得跳脚,心里却在想:【三哥这家伙,虽然不做人,但聪明是真的聪明……】
还有叶振国悄悄塞给她的黑卡,苏婉亲手为她熬的汤……
一幕幕,一桩桩。
那些尴尬的,社死的,啼笑皆非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像一道道刺眼的光,撕裂了这片由“悲惨过去”构成的黑暗。
这些记忆,不属于第一作者的“剧本”。
这些记忆,是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天“演”出来的。
是她和这个家,在互相折磨,又互相试探中,一点点磨合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属于他们的故事。
第一作者可以定义她的过去。
但他无法否定,她已经拥有的“现在”。
“不……”
叶晓梦模糊的意识,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却无比倔强的呻吟。
“那不是我……”
“那已经不是我了!”
“我的故事,才不是什么苦情悲剧!我的故事……我的故事,是一部该死的、每天都在社死的家庭情景喜剧啊!”
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怒吼,在她的意识空间里,轰然炸响!
她拒绝了第一作者为她安排的“悲剧女主角”人设!
轰——!!!
现实世界中,叶一哲怀里,那具几乎已经完全透明的身体,猛地爆发出一团璀璨到极致的光芒!
那光芒,不是金色,不是白色,而是一种五彩斑斓的、充满了混乱和活力的颜色。
像一个被打翻了的颜料盘,将所有的色彩,都肆无忌惮地泼洒了出来。
第一作者那股无所不在的“格式化”意志,在这团不讲道理的光芒面前,第一次,被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这……不可能!”
那个宏大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震惊”的情绪。
他无法理解。
他可以计算出宇宙的熵增,可以推演出文明的终结,但他无法计算,一个人类,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社死瞬间之后,为什么还能产生如此强大的,对“家庭喜剧”的认同感。
“没什么不可能的!”
叶晓-梦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响起。
她的身体,在光芒中迅速凝实。她睁开眼睛,那双眸子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名为“创作欲”的火焰。
她挣脱叶一哲的怀抱,悬浮在半空中,像一个真正的主宰,直视着那无形的,第一作者的意志。
“你的故事,太无聊了!”
“不是悲剧就是正剧,伟光正得像是教科书!你懂不懂什么叫‘读者想看什么’啊?”
“他们想看反差萌!想看沙雕剧情!想看吐槽!想看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犯傻!”
她张开双臂,那五彩斑斓的光芒,从她身上蔓延开来,开始“感染”这个被第一作者意志冻结的世界。
“现在,收视率太低,该换编剧了!”
她猛地一挥手。
“角色‘巴赫’,给我从保安亭里滚出来,你的新剧本是《弑神者退休再就业之勇闯娱乐圈》,给我当打手兼保镖,包吃包住,年底有分红!”
被“撤销”了设定的巴赫,身体再次一震。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一点点属于“自我”的火苗。他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叶晓-梦,又看了看摩天轮的顶端,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类似于“困惑”的表情。
但他没有再被第一作者的意志控制,他默默地,站到了叶一哲的身边。
叶晓梦的“作者”权限,竟然已经强大到,可以和第一作者,抢夺角色的“控制权”了!
“还有你!三哥!”叶晓梦又指向叶一哲。
“别想着什么牺牲自己拯救世界了!你的新剧本是《霸道科学家和他的怨种妹妹》,负责给我当技术支持,所有研发经费,我……我回头找大哥报销!”
叶一哲看着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还不够!”
叶晓梦深吸一口气,她知道,仅仅这样,还远远不够对抗第一作者。
她需要她的家人。
她需要她那个“家庭喜剧”里,所有的主演!
“第一作者,你不是喜欢写故事吗?”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的空间,看到了那些被分隔在不同“故事”里的家人们。
“你把我们分开,是想写几出‘孤军奋战’的悲壮大戏?”
“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们的故事,只能是‘合家欢’!”
她将自己所有的“作者”之力,全部凝聚起来。她不再是去修改某一个角色,或是某一个场景。
她要做的,是强行,将这些被拆散的“故事线”,重新“编织”在一起!
她的意志,化作无数五彩斑斓的丝线,冲天而起,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剧本的墙壁,强行探入那些未知的“新篇章”里。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叶一辰,正被困在一个无尽的战场上,他化身为万千,独自抵挡着无穷无尽的怪物洪流。他的剧本,是“永恒的守护者”。
她看到了叶一轩,被扔在了一个没有声音的死寂世界,他的吉他断了弦,他的摇滚无人能听。他的剧本,是“沉默的歌者”。
她看到了陈默和叶安然,被分隔在两个永不交汇的平行时空,彼此能看到对方,却永远无法触碰。他们的剧本,是“咫尺天涯的爱人”。
“狗血!俗套!全是几百年前的老梗!”
叶晓梦气得破口大骂。
“都给我回来!”
她怒吼着,那些五彩的丝线,猛地收紧!
她要像一个霸道的导演,强行把所有跑错片场的演员,都拉回自己的主舞台!
“第一作者!准备好被你自己的故事,反噬了吗?”
“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的家庭喜剧里,没有悲剧!只有……大团圆!”
随着她最后的宣言,整个“逻辑天国”的后台,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那些被第一作者分开的世界,正在被一股蛮不讲理的力量,强行拉扯、拼接。
一场由“第二作者”,发起的,对“第一作者”的,剧本争夺战,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