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楼顶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数万道目光，如同聚光灯一般，死死地聚焦在张凡摊开的右手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鞋。
准确地说，是一只草鞋。
更准确地说，是一只编织手法极其粗糙、鞋底磨损严重、后跟处还断了一根草绳、上面沾满了黑乎乎泥巴的……破草鞋。
这只鞋的造型之别致，简直是对“宝物”这两个字的公开处刑。
它就像是刚从某个老农的脚上扒下来，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上头的酸爽味道。
雅妃那张原本挂着职业假笑的绝美脸庞，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
她那双阅宝无数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迷茫。
这就是……价值超过十万上品灵石的宝物？
这就是……压轴竞拍的筹码？
“噗……”
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漏出了一声极其突兀的嗤笑。
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噗哈哈哈！草鞋！竟然是一只草鞋！”
“我的天哪！我没看错吧？这三个家伙是来天云阁扶贫的吗？”
“那泥巴还没干呢！你看，那鞋底还在往下掉渣！哈哈哈哈！”
原本压抑肃穆的拍卖场，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甚至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绝对是天云阁成立千年来，最荒诞、最滑稽的一幕。
地字一号包厢内，赵无极更是笑得毫无形象，整个人趴在窗台上，手指颤抖地指着上方的张凡。
“哈哈哈哈！笑死本皇子了！这就是你们的底牌？这就是你们的‘以物易物’？”
赵无极笑得眼泪横流，满脸通红，那是极度亢奋后的潮红：
“你们是不是在那穷乡僻壤待傻了？拿只破草鞋当宝贝？这玩意儿扔在大街上，连要饭的叫花子都嫌硌脚！”
“这就是所谓的‘高人’？我看是‘搞人’吧！哈哈哈哈！”
面对铺天盖地的嘲讽，张凡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如水。
他并没有因为众人的嘲笑而感到羞愤，反而低下头，认真地端详了一番手中的草鞋，然后抬起头，用一种极其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困惑的语气说道：
“这确实是旧了点。”
张凡顿了顿，伸手轻轻拂去鞋面上的一块干泥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绝世美玉：
“但这是师尊穿过的。师尊平日里最喜此鞋，说它‘透气’、‘接地气’。既然是师尊贴身之物，我想……多少应该值点钱吧？”
值点钱？
雅妃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职业素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说道：“这位贵客，天云阁不是废品回收站。如果您是在故意戏弄我们……”
她的话音未落，就要抬手示意护卫赶人。
然而，就在这时。
拍卖台侧后方的鉴定席上，一位一直闭目养神、须发皆白的老者，突然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是古河，中州赫赫有名的鉴宝大宗师，一双神眼可辨阴阳，鼻子更是灵敏异常，号称“闻香识宝”。
此时，古河那原本浑浊的老眼，此刻竟爆发出一阵骇人的精光。
他的鼻翼疯狂抽动，像是一条闻到了肉骨头的饿狼，死死地盯着张凡手中的那只破草鞋。
“等等！”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暴喝，打断了雅妃的动作，也震住了全场还在狂笑的众人。
只见古河像是疯了一样，直接翻过鉴定席的桌子，连鞋都跑掉了一只，跌跌撞撞地冲上了拍卖台。
“古……古老？”雅妃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如此失态。
古河根本没理她。
他冲到展台边缘，仰着脖子，对着上方的天字一号包厢，声音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快！快拿下来！那是……那是……”
张凡愣了一下，随手将草鞋扔了下去。
那只草鞋在空中划过一道并不优美的抛物线，带着几点泥星子，啪嗒一声，掉在了那口装载着“万年极寒冰髓”的温玉箱子旁。
这一摔，鞋底的一块黑泥被震落，露出里面一根断裂的草茎。
古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伸向那只草鞋，却在距离半寸的地方停住了，仿佛那是某种不可触碰的神圣之物，碰一下都是亵渎。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笑声戛然而止。
赵无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保持着一个滑稽的表情，呆呆地看着台上那个跪地膜拜的老头。
这老头疯了？
“这泥土……”
古河把脸贴在地上，近距离观察着那块掉落的黑泥。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急促得像是要窒息。
“色泽暗沉，内蕴五行，看似凡土，实则重若千钧……”古河伸出舌头，竟然在那块泥巴上舔了一口！
下一秒，他浑身剧震，老泪纵横。
“息壤！这是传说中的五色神土——息壤啊！”
古河的声音凄厉而尖锐，传遍了整个死寂的会场：
“上古神话中，大禹治水所用的神土！只需一粒，便可化作崇山峻岭，生生不息！这鞋底……这鞋底竟然沾满了息壤！”
轰！
全场修士脑瓜子嗡嗡作响。
息壤？那不是传说中的神物吗？这破鞋底上的烂泥巴是息壤？
还没等众人消化这个惊天消息，古河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那断裂的草茎尖叫起来：
“还有这编织手法！你们看！你们快看啊！”
他指着那乱七八糟的草绳结，手指颤抖：
“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大巧若拙！每一根草茎的走向，都暗合天道纹路！这是‘道纹’！是天然形成的阵法！”
“这哪里是草鞋？这分明是一座微缩的无上大阵！穿上它，便是脚踏天道，步步生莲！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才能编织出的神物？！”
其实，那只是李玄无聊时随手瞎编的死结，因为懒得解开，所以越系越死。
但在古河这位鉴宝大宗师眼中，那解不开的死结，就是困锁乾坤的“天道枷锁”！
“最重要的是……”
古河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仿佛瘾君子吸到了极品仙丹般的陶醉神情。
他凑近那只草鞋的内底，那是李玄穿了三年没洗、积攒了无数汗水和死皮的地方。
一股浓郁的、带着酸涩与发酵气息的味道，直冲古河的天灵盖。
若是凡人闻了，怕是要当场呕吐。
但在古河这位筑基圆满、半步金丹的修士感官中，这股味道冲破了嗅觉的极限，直接作用于灵魂！
那种令人窒息的眩晕感，那种仿佛置身于天地未开、一片混沌的迷茫感……
“这味道……”
古河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声音变得神圣而庄严：
“这是混沌初开的气息！是万物起源的味道！是大道本源的芬芳！”
“老夫鉴宝一生，阅尽天下奇珍，却从未闻过如此纯粹、如此霸道、如此直指本心的味道！”
“这哪里是臭？这是‘道’的极致！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味必淡……不，是大味必冲！”
古河猛地睁开眼，对着那只草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每一次磕头，都震得地板发颤。
“无上圣物！这是真正的无上圣物啊！”
古河抬起头，披头散发，状若癫狂地对着已经吓傻了的雅妃吼道：“快！把这冰髓拿走！别让这等俗物玷污了圣鞋！”
“起拍价？屁的起拍价！这是无价之宝！哪怕把整个天云阁卖了，哪怕把这万宝城卖了，也买不起这一只鞋的一个鞋带头！”
静。
死一般的静。
整个天云阁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只有古河那粗重的喘息声，和偶尔响起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怀疑人生。
他们看着那只沾满泥巴、散发着怪味的破草鞋，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息壤做泥？天道编织？混沌为气？
这特么是人穿的鞋？
这是天道他爹穿的鞋吧？！
地字一号包厢内。
赵无极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出窍了，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