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李玄的鞋底触碰到那堆破木头的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小竹峰院落里,那股足以让金丹真人色变的恐怖压力,那由金色道韵和土黄色道韵交织而成的狂暴气场,瞬间消失了。
就像两个吹得鼓鼓囊囊,眼看就要爆炸的气球,被一根最不起眼的绣花针,轻轻一扎。
“啵。”
一声轻响。
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声响动,更像是一种幻觉。
金色的光芒,瞬间湮灭。
土黄色的光芒,刹那溃散。
那两股纠缠不休,仿佛要斗到天荒地老,一个代表着“淬炼修复”,一个代表着“破而后立”的“道”,就这么……被一脚踹没了。
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院子里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风停了,云住了,连远处林间的鸟鸣都消失了。
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一阵阵“咔嚓”、“咔嚓”的轻响。
在所有人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目光中,那七八块散落在地的牌匾碎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缓缓悬浮到了半空中。
它们互相吸引,互相靠近,断裂的纹理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了一起。
当最后一块碎片归位的瞬间。
“嗡——”
一声悠远、古朴,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轻鸣,从那块已经恢复完整的牌匾上传出。
牌匾之上,“青云宗”三个原本已经有些斑驳的烫金大字,在这一刻,竟重新亮起了璀璨夺目的光芒!
一股淡淡的,却又无比浩瀚,仿佛经历了万古岁月沉淀的道韵,从牌匾上散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小竹峰!
这块牌匾……它不仅仅是被修复了。
它……它他妈的,升级了!
萧逸才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看着那块悬浮在半空,散发着神圣光辉的牌匾,感觉自己三百年的苦修,所学的一切典籍,所悟的一切道理,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自己的金丹大道,那个莽夫的执拗之道,两种力量的激烈交锋,在前辈这不带丝毫灵力的一脚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
不是被击溃,不是被压制。
是……被无视了。
就像一个成年人,看到两个三岁小孩在争论一加一等于二还是一加一等于三,他懒得去纠正,
只是觉得他们吵闹,走过去一脚把他们堆的积木踹散了,然后随手又给他们搭了个更漂亮的城堡。
羞辱?不,这已经超越了羞辱的范畴。
这是一种降维打击。
一种神明对凡人无意义争论的最终裁定。
而另一边,熊霸同样僵在原地。
但他和萧逸才不同,他看着李玄那只缓缓收回去的脚,没有感到丝毫的羞辱,反而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从头皮爽到脚后跟的战栗!
他悟了!
他终于悟了!
前辈的道,既不是姓萧的那个小白脸说的“修复”,也不是自己刚刚领悟的“打破”!
而是“无视”!
是绝对的、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我说了算”!
什么破,什么立,在前辈眼中,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前辈觉得你们吵了,一脚踹开,然后按照他心中的样子,还你一个“本该如此”的结果。
这……这才是真正的大道!
这才是神仙的手段!
相比于这两位“悟道者”的震撼,作为当事人的李玄,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缓缓收回自己的右脚,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又抬头看了看那块还在发光的木头,整个人都懵了。
我……我脚法有这么好?
还是说这木头是磁铁做的?
不对啊,我就是被吵得心烦,用了点力气……怎么它就自己拼好了,还他妈带闪光特效?
这不科学!这不修仙!
我一定是在做梦,对,吃完红烧肉犯困,睡着了。
李玄开始怀疑人生。
而他身后的张凡和陆雪晴,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狂热和与有荣焉的自豪。
张凡心中狂吼:“师尊于一怒之间,勘破虚妄,重定乾坤!这才是真正的法力通天!”
陆雪晴的内心更是波澜起伏:“原来,这才是‘道’的最终形态……简单,直接,不讲道理。”
她看着师尊那因烦躁而略显不耐的背影,那身形明明如此清瘦,此刻却显得无比伟岸。
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迷离的光彩。
“扑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是方文。
他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神涣散,显然世界观已经彻底崩塌。
水月则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因恐惧和震撼而微微颤抖。
她看向李玄的眼神,从最初的轻视、后来的敬畏,彻底转变为一种仰望神明般的崇拜。
“我……我等错了……”
萧逸才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从窒息中活了过来。
他颤抖着,像是对师弟师妹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等都错了!前辈这一脚,不是在教我们如何‘修’,也不是在教我们如何‘破’!而是在告诉我们,真正的‘道’,是‘创造’!是无中生有,是重塑规则!”
一个让他自己都头皮发麻的结论,在他脑海中形成。
前辈不是在遵循道,而是在定义道!
他觉得这木头该合起来,于是它就合起来了!
这已经不是“言出法随”了,这是传说中圣人才能触及的境界——心念造物!
想通此节,萧逸才再也无法站立。
他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对着李玄的背影,行了修仙界最重的五体投地之礼,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的声音,嘶哑而狂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前辈再造之恩,萧逸才永世不忘!”
熊霸见状,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脑门往地上砸,砰砰作响,仿佛不磕出血来,就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崇敬。
方文和水月也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着跪下,对着李玄的背影疯狂磕头。
李玄被这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吓了一跳。
他看着院子里齐刷刷跪倒的一片人,尤其是那个金丹真人,脑门都磕出血了,心脏猛地咯噔一下。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得意,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慌。
完了完了!
我把宗门的圣物给踹坏了?
虽然它自己拼好了,但万一里面的‘道韵’被我踹没了呢?
看这架势,是讹上我了啊!这是要我赔啊!
不把我这个破宗门榨干,他们是不会罢休了!
为了不露怯,为了避免倾家荡产,李玄强行压下拔腿就跑的冲动。
他黑着脸,背着手,学着电视里那些高人的样子,从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个音节。
“哼。”
心里却在疯狂咆哮:千万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路过的,刚刚脚滑了一下!
然而,这声蕴含着无尽威严与一丝不悦的“哼”,落在萧逸才耳中,却让他心中一凛。
他立刻明白了!
前辈这是在敲打他们!
是嫌他们悟性太差,这么简单的道理,现在才明白!更是嫌他们大惊小怪,打扰了前辈的清净!
在众人皆因恐惧和崇拜而低头时,水月却忍不住,悄悄抬起一丝眼缝,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站着的男人。
她看到的不是仙风道骨,而是一个穿着朴素、身形清瘦、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被吵醒了好烦”的慵懒青年。
然而,正是这种极致的平凡,与刚才那神迹般的一脚,形成了撕裂般的反差。
一股难以言喻的、致命的吸引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
她的脸颊滚烫,心跳快得仿佛要蹦出胸膛。
李玄看着那块还在发光的牌匾,又看看地上跪着不起来的人,烦躁地挥了挥手,说出了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行了,木头也拼好了,热闹也看完了,都散了吧,别耽误我睡觉。”
“别耽误我睡觉?”
当这句话传入萧逸才和熊霸耳中时,两人如遭雷击,再次“悟”了。
萧逸才心中骇然:“睡觉?前辈的‘睡觉’,岂是凡俗的安眠?
这定然是一种与天地同息、于梦中神游太虚的无上修行法门!
前辈这是要开始真正的修行了,我等在此,确实是‘耽误’了他!”
熊霸则更直接,在他心里,前辈要“睡觉”了!这是天大的事!比天塌下来都大!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但不是离开。
萧逸才一脸肃穆地对张凡和陆雪晴拱手道:“两位道友,前辈即将入定‘神眠’,我等不才,愿为前辈护法,确保方圆百里,无任何声息打扰前辈修行!”
熊霸更是二话不说,直接冲到院门口,像一尊门神一样杵着,对着山下咆哮,让所有黑风寨的人立刻滚到十里之外,敢发出一点声音,就地格杀!
李玄看着这失控的场面,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滑向一个无法控制的深渊。
我他妈……我只是想睡个午觉啊!
怎么就变成“入定神眠”了?还要给我护法?
你们这群人是不是有病啊!我求求你们快走吧!
就在院内乱作一团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块被“升级”的牌匾,其上散发出的浩瀚道韵,并未消散,
而是凝聚成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光柱,冲天而起,穿透云霄,如同一座灯塔,向着整个修仙界的四面八方,辐射出清晰无比的坐标信号。
……
万里之外,真正的青云门,通天峰之巅。
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道袍老者正闭目打坐。
猛然间,他睁开双眼,眼中射出两道骇人的神光,望向遥远的南方。
他掐指一算,脸上露出极度的震惊与不可思议之色。
“‘潜龙在渊,遇水则兴’……不,这卦象变了!此等纯粹的元始道韵……究竟是何方神圣降临?”
他喃喃自语,随即眼神一定。
“看来,必须得老夫亲自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