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朝廷的人。”
木赛修说出这句话,语气是笃定而非疑问。
也该猜到了——气度不凡的“帮厨”,对邻国时局了如指掌,身手了得,且与周砚知有交情。这要还看不出来,他也枉为一方藩王了。只是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各自所属司部衙门,也不知他们来此意欲何为。
“我是,这位女官也是,还有我另一个属下,就是方才趁乱出城去保护周大人那位。其余人等都是平民百姓。”商纵坦然迎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廷尉府总提刑商纵,御史中丞沈寒灯,见过乐渠侯。”
一听是廷尉府,木赛修心下一凛,面上却笑得越发开心了:“商淮驹的儿子!有意思,我许久没见你父亲,有些忘了他的脸,否则应该在第一眼见到你时便认出来了。”
金季欢偷偷凑近沈寒灯,小声问道:“怎么都认识商纵他老爹啊?他老爹是什么人?”对啊,在隼翎关时,楚晟也提过商纵的父亲,还顺带警告自己要离他们远一些。每个藩王都认识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一时间她又忘记了,这间形状奇特的穹顶洞屋里,任何说话都逃不过木赛修的耳朵。果然,那人看着她,惊讶地笑出了声:“你……你不知道吗?你这情郎的来头,可是大得很呢!”
商纵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朵尖,金季欢也好不到哪儿去,嘟囔着:“都说了不是嘛……”
木赛修不理会他们的反驳,只当是小情侣面皮薄。他笑着摇头道:“商淮驹,是当朝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你说,你这情郎,来头大不大?”
金季欢没有再反驳,而是“哦——”地拉长声调转过头看着商纵:“难怪你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官,原来你是关系户啊!”
商纵“腾”一下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就嚷嚷开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关系户?我从廷尉府小小一个‘黑鸦’做到如今,凭的可全是我自己的本事!”
“季欢,你这话有点太折辱他了。”沈寒灯乐得直摇头,刚服下金水生脉散的她,正在调匀气息,依照乐渠侯说的方法运行内力,现在才总算摆脱了骤然大量失血后的头晕目眩,脸色也没了一开始那样的惨白。
“商纵能进廷尉府,或许确实是和家世有关——廷尉府直属陛下,不会用不信任的人。但进了廷尉府的升迁,真是全靠他自己挣出来的。”
木赛修现下正让人为她重新缝合、包扎胳膊上取血的伤口,显然十分感激她先前的帮助;可沈寒灯依旧不敢太信任眼前这位藩王。
要炼成百叟枯,就已经需要牺牲许多老者;再用这般阴邪的蛊毒控制各部落首领,年复一年借着欢宴之名骗他们服下蛊毒,手段着实可怕。
“你呢?”木赛修的眼神骤然转向楚明昭:“你不可能只是平头百姓。”
楚明昭浑身一震。在座诸人都没有忘记,楚晟在北边用来制造“鬼宴”的蛊毒“相思烬”,正是出自眼前这位王爷之手。
楚晟不会想到他们改道西南,他更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份,平白让木赛修拿自己的下落去楚晟那儿卖个人情。
“我……家里经商,做布匹生意;和金师傅一行人半道结缘,就一道南行……”
“你长得很眼熟。”乐渠侯不听他解释,只是继续打量他,眼神里有某种越来越复杂的东西。
这可就奇了!自己和楚晟没有血缘关系,不可能长得像他;母亲也从未离开过北境半步,这木赛修到底为何会觉得自己眼熟?楚明昭越想越急、越想越慌。
一旁的沈寒灯恰到好处地开口替他解了围:“王爷,我的伤口处理好了。我们……”她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准备启程,诸人也纷纷站起身再次行礼:“我们的朋友还在城外等候,就不打扰王爷攘外安内了。”
“本王府里眼下正缺厨子,”木赛修友善地对金季欢抬了抬手:“金师傅就留在这里吧。等你帮本王带出一两个靠谱的徒弟来,本王再派人送你回京。”
他的语气和神情,显然不是在和他们讲条件;还不等金季欢拒绝,他又抬手点了点楚明昭:“这位有情有义的小哥,你也留下陪本王解闷吧。本王虽暂时想不起你像哪位故人,但一定是有交情的,款待你也算合理。”
商纵和沈寒灯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拳,他们十分清楚这是在做什么。
早先出城跑路的人不知道今天宴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几个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要是被烜帝知道,他的封疆大吏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法管理属地,自然是不妙的。
“王爷!”商纵抢先上前求情道:“我们来此只为提人犯晋璋回京,其余事项并不在我公务之内,我和沈中丞必不多言!”
“王爷镇守一方水土,既然朝廷都不过问王爷御下之法,我们定然也不会多加议论!”沈寒灯也急得躬身求告。
“二位多心了。”木赛修一脸“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的假天真神情,依旧热情地“邀请”金季欢和楚明昭留下。
“王爷!”沈寒灯上前半步,压低声音,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道:
“数月前,隼翎关有神秘花轿于城外频频现身,害死采椒队数人,人心惶惶,大大影响贡品采收,人称‘鬼宴’。不知王爷可有听说?”
烜朝各地通商频繁,此等大事自是瞒不住的,强说没听过只会显得更为可疑。木赛修点了点头,不以为然地说:
“有所耳闻,沈中丞有话直说吧。”
“‘鬼宴’并非厉鬼作祟,而是有人蓄意为之;也并非下毒,而是下蛊。下的是王爷您一手炮制的——相思烬。”
木赛修倏地站起,一步步走下王座,昳丽的眉眼如修罗般狰狞:“我与楚晟都是大烜的藩王,他找我要点东西,我难道还有不给的道理?至于给了他,他用去做什么,与我何干?”
“那么,他用那相思烬设局,意图向朝廷发难、伺机造反,是否也与王爷无关?”
洞府内,气温仿佛降到冰点,冻住了所有人的心跳和呼吸。
片刻后,木赛修阴冷的声音钻进众人耳中:
“说吧,你想要什么?”
沈寒灯退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王爷护佑我等平安出关,我自会将证物送回。从此,世间将不再有人知道相思烬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