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都市远郊,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向阳坡。这里没有墓碑,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一座新堆的土坟,坟前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青石,石面上用利器深刻着几个遒劲的大字——“兄弟黄继业之墓”。
坟是衣冠冢。里面埋着的,是黄三爷那件在东北时常穿的、磨得发白的旧皮袄,以及那个他视若珍宝、如今却已空了的金属酒壶。他的人,他的魂,早已永远留在了那座崩塌的紫禁地宫,与山河同在。
陈渡、柳七、张九斤,肃立在坟前。三人皆已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伤势也经过了仔细的处理,但眉宇间的疲惫与深藏的悲恸,却无法轻易抹去。山风掠过林梢,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吹动着坟头的新土。
没有香烛纸钱,没有痛哭流涕。只有沉默,一种比任何嚎啕都更加沉重的沉默。
陈渡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一坛未开封的、烈性最足的东北烧刀子,缓缓倾倒在青石前。清澈的酒液渗入泥土,散发出浓烈醇厚的气息,仿佛那个豪迈的汉子正站在一旁,咧嘴笑着。
“三爷,”陈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山林,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坚定,“我们来看你了。”
张九斤红着眼圈,将一本手抄的、字迹工整的册子轻轻放在坟前。那是他连夜整理的,关于协会“熵减计划”部分已破译的核心内容,以及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计划。“老黄,你看,咱们没白忙活。协会那帮龟孙子的底裤,都快被我们扒下来了!你未竟的事,我们接着干!”
柳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株刚刚采来的、生机勃勃的不知名药草,栽种在了坟茔的旁边。草叶在风中微微摇曳,带着一丝苦涩的药香,象征着延续与新生。
陈渡的目光扫过那粗糙的青石墓碑,仿佛能穿透泥土,看到那个永远挺直着脊梁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决绝的意味。
“三爷,你常说,咱们这行当,挣的是阴德钱,走的是阴阳路。你说过,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仙家,对得起兄弟。”陈渡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心上,“你做到了。你对得起所有的一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志:“现在,该我们了!”
他后退一步,与张九斤、柳七并肩而立,三人面向衣冠冢,如同面对着一面无声的军旗。
陈渡抬起右手,掌心向上,那完整的【风水罗盘】虚影自然浮现,指针稳定,勾连着地脉,散发着稳固与界定的力量。“我,陈渡,于此立誓!”
张九斤猛地踏前一步,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与不屈的斗志,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旧的龟甲,那是他压箱底的、用于占卜吉凶、沟通灵犀的传承信物。“我,张九斤,于此立誓!”
柳七静静上前,她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抬起,一只通体剔透、宛如冰晶雕刻的奇异蛊虫在她指尖浮现,散发出纯净而冰冷的气息,这是她本命蛊的子体,代表着她的传承与意志。“我,柳七,于此立誓!”
三人对视一眼,目光交汇处,是无需言说的信任与托付。然后,他们齐声开口,声音汇聚成一股,冲破林莽,直上云霄:
“吾等三人,今承黄继业之遗志,继往开来!”
“必以手中之力,心中之念,守护此方土地民俗薪火,不使其断绝于奸人之手!”
“必以雷霆之势,扫荡邪祟,斩除协会,粉碎‘熵减’之阴谋,还世间以清明!”
“此身纵堕九幽,此魂纵散八方,此志——不渝!”
“吾等,即为‘守夜人’!”
“暗夜不尽,守夜不休!”
誓言铮铮,如同惊雷,在山谷间滚滚回荡,惊起一片飞鸟。那声音中蕴含的意志,仿佛引动了冥冥中的某种存在,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风停树静,唯有那誓言余音袅袅。
陈渡掌心的罗盘虚影光芒微盛,仿佛在呼应这誓言;张九斤手中的龟甲闪过一丝温润的光泽;柳七指尖的冰晶蛊虫也微微振翅,散发出更加冰冷的气息。
这一刻,他们不仅仅是“拾骨团”,他们继承了黄三爷的魂,接过了守护的担子,为自己赋予了新的使命与名号——守夜人!
为这漫漫长夜中,即将熄灭的民俗之火,守夜!
为这片土地上,被阴谋笼罩的朗朗乾坤,守夜!
直至黑夜褪去,黎明降临!
誓毕,三人再次陷入沉默,但周身的气息却浑然一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聚。那是一种找到了共同信仰和终极目标后,所产生的质变。
陈渡最后看了一眼那朴素的衣冠冢,轻声道:“三爷,安心。这夜,我们守着。”
他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向着下山的路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拔如山。
张九斤和柳七紧随其后,同样步伐坚定。
山林恢复了寂静,只有那座衣冠冢和坟前的青石,以及那株新栽的药草,默默见证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风再次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落在坟头,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与告别。
情感,在此刻收束,不再是无尽的悲伤,而是化为前行的动力。
从个人的求生与复仇,上升为对文明火种的守护与对黑暗势力的宣战。
守夜人们,踏着逝者的足迹,携着不灭的誓言,走向那更深、更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