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小靠在岩壁上,残剑录铁环贴着掌心,早已失去光泽。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动。
右臂像被抽空,指尖发麻,锈剑斜插在身侧,剑刃上的血顺着裂缝缓缓滑落,滴在混着黑血的地面上,溅起微小的红点。
脚步声继续靠近,三步一停,节奏稳定,没有灵力波动,也不带杀气。
她用指节轻敲岩壁,震动顺着石面传开。
来者步伐沉稳,落地时脚跟先触地,步幅一致,不是杀手常用的潜行步法。
她喉咙干涩,声音压得极低:“若为杀我,不必藏剑。若为活命,报上名来。”
那人停下。
风从矿道深处吹来,带着腐毒与血腥。
金小小仍没有抬头,只是将左手缓缓移向剑柄。
她知道,自己挥不出完整的斩击,但哪怕只能刺出半寸,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前方传来一声轻叹。
“金小小。”
这声音她认得。
她猛地抬眼。
秦逸风站在三丈外,青衫染血,左肩裂开一道深口,布料被血浸透。他背对着她,手中长剑未收,剑尖垂地,滴着黑血。
金小小瞳孔一缩。
她没动,也没松手。锈剑仍横在胸前,哪怕只能挡一下,也是她的底线。
“你身后有人。”她哑声说。
秦逸风没回头:“四个。两个是林岚的人,一个中立,一个……刚才想杀你。”
金小小冷笑:“所以你是来补刀的?等我快死,才出现?”
秦逸风依旧没动。风掀起他残破的衣角,露出一道焦黑的灼痕——那是符篆堂特制的“禁灵印”,只有叛宗者才会被烙下。
她盯着那道伤。
不是作假。禁灵印的痕迹深入皮肉,边缘泛着死灰,是强行冲破封印留下的。
她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某种她不愿承认的动摇。
“你若真叛了宗门,”她声音冷下来,“为何不早来?等我快死才现身,是想捡便宜,还是……赎罪?”
秦逸风终于转身。
他脸上有血,也有疲惫,眼神却没躲闪。他看着她,像看着一面照出过往的镜子。
“我不是来救你的。”他说。
金小小没说话。
“我来是逃命的。”
矿道深处一片死寂。远处,碎石仍在滚落,毒蛟退走后的黑血还在腐蚀地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金小小盯着他,一字一句:“逃命?从谁手里逃?”
秦逸风没回答。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身后。
那三名弟子僵在原地。
其中一人右手仍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
另一人脸色惨白,低头不敢看她。
第三人站在角落,手中握着一枚传讯符,符纸边缘已烧焦——显然是刚想发消息就被打断。
秦逸风声音低沉:“刚才,他们让我动手。说只要杀了你,林岚就许我进内门核心,接任执法副使。”
金小小冷笑:“那你现在站在这儿,是良心发现了?”
“不是。”秦逸风摇头,“是我不想再活在谎言里。”
他忽然抬剑,剑光一闪。
按剑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脖颈已喷出鲜血,扑倒在地。
秦逸风收剑,剑尖抵住第二人咽喉:“放下兵器。她没对我们出手,谁再动,下一个就是你。”
那人颤抖着松手,长剑落地。
角落那人举起双手,传讯符从指间滑落。
金小小仍没动。她看着秦逸风,看着他肩上的伤,看着他手中那把沾血的剑。
她曾以为他是宗门里唯一一个不会低头的人。可现在,他背上的禁灵印说明了一切——他也跪过,也妥协过,也曾在规则下低头求生。
可他现在站起来了。
她用剑尖挑起地上死者的储物戒,灵力一震。
戒指炸开,符纸散落一地,没有蚀心丹,没有密信,只有几道普通防御符和一块低阶灵石。
不是林岚的人。
她目光移回秦逸风:“你既然要逃,为何带上他们?”
“我没带。”秦逸风冷笑,“是他们跟来的。一个想杀你邀功,一个想看我是不是真叛了,还有一个……想活命。”
金小小沉默。
她缓缓松开右手,任锈剑斜插于地。她撑着岩壁,一点点站起。双腿发软,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但她站直了。
“你说宗门已经没有容身之地。”她盯着他,“那我问你,宗门里,还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
秦逸风闭了闭眼。
“不止我一个。”他声音低哑,“但……能活下来的,或许只有你。”
金小小嘴角微动。
不是笑,也不是怒。
是一种近乎荒凉的清醒。
她看着矿道尽头,那里漆黑一片,仿佛吞噬一切的深渊。她曾以为,只要变强,就能撕开这黑暗。可现在她明白,真正的黑暗不在外面,而在人心。
她低声说:“原来兄弟情义,也不过是刀尖上的平衡。”
秦逸风没反驳。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曾以为自是己正直的,可他也曾因林岚的温柔表象而疏远她;他曾以为自己是公正的,可他也曾在她被罚时保持沉默。他不是没良心,他是不敢出声。
直到昨夜,他亲眼看见林岚在密室中焚烧一名外门弟子的尸首——那人只是无意撞见她炼毒,就被灭口。而执法堂的记录上,只写着“意外走火”。
他终于明白,宗门的规矩,早已被权力蛀空。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破碎的玉牌,扔在地上。
那是天一门内门弟子的身份牌,正面刻着“秦”字,背面已被剑划裂。
“我不会再回去了。”他说。
金小小看着那块玉牌。
她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锈剑。
剑柄沾了血,湿滑。
她握了握,没松手。
“你要去哪?”她问。
“不知道。”秦逸风苦笑,“或许荒秽渊,或许残剑盟。只要不在天一门,哪都行。”
金小小点头。
她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角落那人忽然开口:“金姑娘!等等!”
她停下。
那人颤声说:“我……我愿意跟随你。我不要回宗门,我怕……我怕下一个就是我。”
金小小没回头。
“你不怕我是陷阱?”
那人摇头:“秦师兄若真要杀你,刚才就动手了。他宁可背禁灵印,也不愿听命于林岚……你若也是假的,这世上就再没真话了。”
金小小沉默片刻。
她终于开口:“跟我走可以。但是记住了,跟着我,是没有退路的。”
那人点头。
第二人也低头:“我……我也愿意跟你走。”
金小小看向秦逸风。
他站在原地,没有表态,也没有靠近。
她忽然问:“你刚才那一剑,为何不杀最后一个?”
秦逸风淡淡道:“他没有动手。我不想变成他们。”
金小小看着他,良久,轻轻点头。
她转身,一步步向前走去。
脚步沉重,但没有停。
秦逸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金小小。”
她停下。
“你恨我吗?”
她没回头。
“不恨。”她说,“我只是……不再信了。”
她继续走。
锈剑拖在地上,剑刃与岩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身后,秦逸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
然后,他抬脚,跟了上去。
矿道深处,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孤身一人。
金小小走在最前,右手紧握剑柄,指节发白。
她知道,这条路不会再有兄弟情义,不会再有信任无间。
但她也知道,从今往后,每一把指向她的剑,她都会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