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晨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碎的金纹，落在沈驰堆满卷宗的办公桌上。最上面那本 “7?28 机关案” 卷宗的封皮已经被翻得发毛，边缘沾着几点干涸的咖啡渍 —— 沈驰盯着受害者关系图看了快半小时，王磊的机关单位工作证、陈卫国的工厂出入牌、周天启的古董店营业执照在图上呈三角分布，看似毫无关联的三点，却被同一枚铬镍钨钽合金碎屑串在一起，像一道解不开的死结。
“沈队，有重要发现。” 宋清砚抱着一个深蓝色文件夹推门进来，文件夹侧面贴着醒目的 “古今凶案对比” 标签，边角被他一路攥得微微发皱。他走到桌前，轻轻展开文件夹，最先露出的是一张泛黄的复印件，纸页边缘带着轻微的虫蛀痕迹，“这是我从市图书馆古籍部查到的宋代《临安府验尸格目》复刻本，里面记载了庆元三年‘汴京案’最后一名受害者柳仲文的尸检记录，您先看看。”
沈驰放下手里的笔，指尖捏着复印件的边缘，目光扫过上面的小楷字迹。“柳仲文，男，四十二岁，主营宋代古籍…… 死状：双手拱手（肘弯十五度），口含湘莲（舌根半嵌），颈有细痕（宽不足一分），肝青黑，疑中钩吻毒……” 他念到一半，突然抬头看向宋清砚，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这和周天启的死状，也太像了？”
“不是像，是完全一致。” 宋清砚将一份打印整齐的《古今凶案核心特征对比表》铺在复印件旁，表格里用红、黑两色笔清晰标注着对应项，“我把两者的关键特征拆成了五项，每一项都有实证支撑。” 他指着表格第一行 “死状细节”，指尖落在红色批注上：“周天启的双手，我们用激光测距仪测过，肘关节弯曲角度正好 15°，手指间距 0.5 厘米，指甲修剪整齐，是生前被刻意摆放成拱手状 ——《验尸格目》里写柳仲文‘指距五分，掌相对，如揖礼，甲修齐’，连指甲状态都分毫不差。”
他从文件夹里取出两张塑封照片，一张是周天启口腔的特写，一枚带着三道纵纹的湘莲卡在舌根与食道入口之间，黏液还清晰可见；另一张是根据古籍记载复原的柳仲文口腔示意图，莲子的位置、形态与前者几乎重叠。“这枚莲子我们做了初步同位素分析，确认是江南湘莲产区的品种，和宋代临安府常见的‘三纹湘莲’完全匹配。更关键的是，莲子表面的黏液里检出了钩吻碱，浓度 0.07μg\/mL，和周天启血液中的毒素浓度一模一样 —— 说明莲子是凶手逼受害者生前吞咽的，不是死后塞进去的。”
沈驰端起桌上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又放下，目光落在表格第二行 “毒物与工具” 上。宋清砚立刻递过苏芮出具的检测报告，报告首页贴着一张红外光谱图，几条特征峰用红笔圈了出来：“苏芮连夜做的纤维分析，您看这组峰值 ——1030cm?1 是蚕丝的特征峰，1650cm?1 是宋代双宫蚕丝特有的蜡质层峰值，纤维直径 12μm，采用的是‘冷水缫丝’工艺。这种工艺在明代就失传了，现代根本仿制不出来，而《验尸格目》里明确写着柳仲文‘颈痕处见淡金丝，浸醋显形’，正是双宫蚕丝的特征”
他又拿起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小段泛着柔光的蚕丝，对着晨光轻轻晃动：“这是从周天启勒痕处提取的纤维，您看它的光泽，比现代蚕丝更温润，这是岁月沉淀的蜡质层造成的。技术科还测了老化程度，判断这丝线至少有百年历史，要么是古代遗存，要么是有人用失传工艺复刻的 —— 不管是哪种，都说明凶手对宋代工艺极其了解。”
最后，宋清砚将那张写有 “物归原主，罪有应得” 的宣纸纸条铺在桌上，用放大镜压住边缘：“这张纸条的字体，我请市博物馆书法专家周教授看过了，他说这是刻意模仿宋徽宗的瘦金体，尤其是‘物’字的撇画、‘归’字的竖钩，都带着瘦金书特有的‘鹤膝法’，笔锋的顿挫感不是现代仿品能做到的。墨是松烟古墨，用清水研磨制成，我们在纸条边缘提取到了微量的松烟颗粒，和宋代墓葬出土的墨块成分一致。”
他顿了顿，补充道：“汴京案当年也有类似纸条，《临安府档案》里记载，柳仲文尸体旁留着一张宣纸，写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字体同样是瘦金体，墨色特征与这张完全吻合。我算了一下，这五项核心特征 —— 死状、毒物、丝线、字体、墨料同时重合的概率，低于 0.01%，绝不可能是巧合。”
沈驰的手指在表格上轻轻敲击，目光从复印件移到检测报告，再落到证物袋上，眉头渐渐舒展开，却又很快皱起：“你说得对，这么多细节精准对应，确实是刻意模仿。但有两个问题我想不通：第一，凶手模仿几百年前的旧案，风险太大了 —— 一旦被发现模仿痕迹，反而会暴露他对古代案件的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第二，周天启是古董商，主营宋代文物，他的身份和‘汴京案’受害者柳仲文的古籍商人身份高度重合，这是不是说明，凶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周天启手里的宋代文物？模仿只是为了掩盖夺物的真实动机？”
“您问到了关键。” 宋清砚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稳，“关于模仿的风险，我反而觉得是凶手的‘优势’—— 现代侦查大多聚焦于受害者的社会关系、现代作案工具，很少会关联到几百年前的古代案件。他算准了这一点，用‘连环杀人’的表象掩盖‘定向夺物’的本质，就算我们查到模仿，也会先陷入‘历史爱好者报复’的误区，为他争取时间。”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询问笔录复印件，指着林晓的证词部分：“周天启的店员林晓说，周天启半个月前收购了一本《营造法式》残卷，里面夹着几张手绘图纸，画的是宋代机关锁的结构。有个神秘人连续三天来店里打听这本残卷，每次都戴宽檐帽遮脸，说话带点江南口音，还问过‘柳仲文的东西在不在’。柳仲文正是汴京案的受害者，凶手这么问，说明他知道周天启不仅有《营造法式》残卷，还可能藏着与汴京案相关的其他文物。”
“至于动机，我倾向于‘使命延续’和‘夺取文物’并存。” 宋清砚继续说道，指尖划过《营造法式》残卷的照片，“汴京案当年的凶手，就是为了抢夺记载宋代机关术的孤本才连续杀人，留下拱手、含莲的死状作为‘标记’；现在的凶手复刻这个标记，既是在向知晓汴京案的人宣告‘传承’，也是在告诉我们 —— 他拿到了想要的文物，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与这本文物相关的人。”
沈驰端起凉咖啡又抿了一口，这次没再放下，目光里多了几分清明：“所以，接下来的侦查要分两条线走：一条是查‘汴京案’相关的古籍、复刻本，尤其是近几年有购买记录的人，重点排查有古董收藏、金属加工背景的；另一条是查周天启手里的《营造法式》残卷，确认残卷的来源、具体内容，以及除了林晓，还有谁知道残卷的存在。”
他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信息组，立刻对接市图书馆、古籍书店，调取近五年‘汴京案’‘宋代机关术’‘柳仲文’相关书籍的借阅、购买记录，标注所有留痕人员的身份信息；技术科，派两名痕检员配合宋清砚去‘天启阁’复勘，重点排查古籍架、展柜缝隙，寻找可能残留的古代纸张纤维或墨痕；另外，让专人对接周天启的家人，确认他收购残卷时的交易对象，务必在今天中午前把信息汇总过来。”
挂了对讲机，沈驰看向宋清砚，指了指桌上的对比表：“你这份资料做得很细，把古代案和现代案的筋脉都理清楚了。下午去天启阁时注意安全，凶手既然能精准复刻死状，说不定在店里留下了更隐蔽的线索 —— 比如与汴京案相关的标记，或者机关图纸的残片。”
宋清砚点头，收起文件夹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洗冤集录》影印本，书页翻开到 “验毒篇”，正好是记载钩吻碱的段落。他忽然想起师傅当年蹲在义庄青石板上，拿着这本册子对他说 “验案要察微，更要知古” 的场景，心里忽然多了几分笃定 —— 不管凶手藏得多深，只要顺着 “古代案” 这条线索查下去，总能找到那把解开谜团的钥匙。
“我会带着苏芮一起去，她对微量物证更敏感。” 宋清砚站起身，文件夹贴在身侧，“有新发现我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沈驰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那张古今凶案对比表上。晨光移动，金纹落在 “柳仲文” 和 “周天启” 两个名字上，像一道跨越近千年的连线。他拿起笔，在两个名字之间画了一道红圈，旁边批注：“模仿者？传承者？”—— 这个疑问，像一颗种子，在卷宗堆里埋下了后续侦查的方向。办公室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分针正朝着 “天启阁” 的方向，一步步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