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台,死寂如坟。
风,停了。
那曾经属于“血狼帮”帮主萧狂的一切无论是他那魁梧的身躯,还是他那滔天的凶焰,都已化作了这死寂的一部分,被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仿佛那白骨王座,自始至终,都是空的。
数万修士,无论是攻城的血狼帮众,还是守城的各方势力,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立在原地。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从“嘲讽”到“错愕”,再到“极致恐惧”的某一瞬间。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元婴后期的枭雄,是如何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被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规则”,从这个世界上,被干净利落地“抹除”。
不是死亡。
是“不存在”。
这,远比任何血腥的屠杀,都要更加令人胆寒。
而这片死寂的中心,那个依旧高举着【万象和约】法旨的瘦弱身影王小虎,便成了这方天地,唯一的“焦点”。
他依旧在颤抖。
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
而是一种与“神”同行,代“神”执法的极致战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眉心那枚【万象】道标,正散发着温润的光,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将他与外界所有的恶意与窥探,都彻底隔绝。
他,前所未有地安全。
也前所未有地孤独。
他缓缓地,放下了那依旧在颤抖的手臂,将那枚仿佛蕴含着天地权柄的法旨卷轴,重新收入怀中。
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准备说些什么,来为这场由他开启,却由神明终结的“立威”,画上一个句号。
然而,就在这时。
“阿弥陀佛。”
一声温和清朗,仿佛能洗涤人心所有尘埃的佛号,毫无征兆地,从台下的人群之中,缓缓响起。
这声佛号,并不响亮。
但,它却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清水,瞬间打破了这片由恐惧所凝固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声音的源头所吸引。
只见那片,因为恐惧而自动分开的人潮之中。
一个身穿朴素月白僧袍,面容俊朗,眼神清澈如琉璃的年轻僧人,正手持一串菩提念珠缓缓地向着这座杀气冲天的摘星台,拾级而上。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一般,不疾不徐。
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悲天悯人的温和笑意,仿佛他不是走在一片刚刚才发生过“神罚”的刑场之上,而是漫步于自家的禅院后山。
他所过之处,那些原本被恐惧所支配,眼神空洞的修士,竟不自觉地,收敛起了那份源自灵魂的战栗。他们的心中,仿佛有一股温暖的清泉流过,将那份冰冷的恐惧,冲淡了几分。
他,就像一场吹散了严冬的春风。
王小虎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本能地,从这个年轻僧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那并非是力量层面的威胁。
而是一种与【万象】那冰冷绝对不容置疑的“规则”之道,截然相反的“道”。
一种,温润如水,却又无孔不入的“道”。
很快,那年轻僧人便已登上了摘星台的顶端。
他没有去看那空空如也的白骨王座,也没有去理会周围那些依旧处于震撼之中的血狼帮众。
他只是走到了王小虎的面前,在那具被“抹除”了存在的尸体所留下的空地之上,站定。
然后他对着王小虎,这个修为只有炼气期的“万象掌柜”,缓缓地双手合十行了一个标准的佛礼。
“小僧法号玄奘’,自西天万佛圣地而来。”
他的声音,温和而又充满了磁性,让人闻之,如沐春风。
“见过【万象】的师兄。”
他没有称呼王小虎为“掌柜”,或是“使者”。
而是“师兄”。
仿佛,他们是同一种“道”的求索者。
王小-虎的眉头,紧紧地皱起。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更不喜欢眼前这个僧人,那双看似清澈,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有何事?”他学着机巧的语气,用一种故作冰冷的姿态,沉声问道。
“小僧并无他事。”玄奘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为这东荒的芸芸众生,而来。”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台下,那些眼神依旧迷茫的修士。
他的脸上,露出了悲悯的神色。
“小僧见此地,杀戮不止,怨气冲天。又见【万象】以雷霆手段,镇压枭雄,虽有拨乱反正之功,却也失之于酷烈。”
“佛曰:众生皆有佛性,皆可度化。一味的抹除’与惩戒’,虽能止一时之乱,却非长久之道。”
“真正的秩序’,不应建立在恐惧’之上,而应建立在慈悲’与宽恕’之中。”
他的声音,不大。
但,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魔力”清晰地敲击在每一个听众的心头。
台下,那些原本因为萧狂被“抹除”,而对【万象】充满了无尽恐惧的修士,他们的眼神,开始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恐惧,依旧存在。
但,一丝名为“怀疑”的种子,却已在他们的心中,悄然种下。
是啊
【万象】虽然强大,但它的手段,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不给人一丝忏悔与改过的机会?
王小虎的心,猛地一沉!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僧人,究竟想做什么了!
他,在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在从“根”上,动摇着【万象和约】的“法理”基础!
他,在与【万象】,争夺“人心”!
“胡说!”
王小-虎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声反驳道。
但他随即又发现,自己那贫瘠的词汇,根本无法去反驳对方那套,听起来“高深莫测”的“佛理”。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玄奘看着他那窘迫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盛了。
他知道,自己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万象】的“道”,太“高”了。
高到了不近人情,无法被凡人所“理解”。
而他的“道”,却能轻易地切入凡人心中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师兄不必动怒。”他微笑着,摆了摆手,“小僧并非是在指责【万象】。只是觉得,或许我们可以有一种更好的方式。”
说着,他缓缓地,伸出手指,指向了台下,一个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的血狼帮小头目。
那人,曾是萧狂的左膀右臂,平日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此人,罪孽深重按【万象】的和约’,当与那萧狂同罪,被抹除’其存在’,对吗?”玄奘轻声问道。
王小虎咬着牙,点了点头。
“但”玄奘话锋一转,那双清澈的眼眸之中,散发出一种如同佛陀般的神圣光辉。
“小僧却认为他尚有被拯救’的价值。”
“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就让小僧在此地当着这东荒万千同道的面,试着度化’此人。”
“若小僧能化其戾气,令其放下屠刀,真心悔过。那便证明,度化’之道,优于抹除’之道。”
“届时,还望【万象】,能收回那份太过冰冷的和约’,给我东荒众生,一条生路’。”
“若小僧失败”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自信。
“那小僧,便自绝于此,以谢妄言’之罪。”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小虎的身上!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
若王小-虎拒绝,那便等同于承认了【万象】的“不自信”,承认了【万象】的“霸道”,承认了【万象】惧怕了这位来自万佛圣地的“佛子”!
那刚刚才用“神罚”,建立起来的无上威严,将会在瞬间土崩瓦解!
可若是答应
一旦对方真的成功“度化”了那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那【万象和约】之中,那条关于“惩戒”的铁律,便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万象】的“秩序”,将会在建立的第一天,便名存实亡!
怎么办?!
怎么办?!
王小虎的脑子,一片空白。冷汗,如同溪流般,从他的额角,疯狂滑落。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两头神兽,夹在中间的可怜虫。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这股巨大的压力,压得彻底崩溃之时。
他眉心那枚【万象】道标,微微一热。
一个冰冷清澈,不带一丝感情的神之敕令,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清晰地响起。
只有一个字。
“准。”
是她!
是那位月光神女!
王小虎的心,猛地一颤!
随即,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从他的心底,轰然升起!
他不知道,那位神后,为何会答应。
但他知道
【万象】,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交易!
他猛地抬起头,迎上了玄奘那双,充满了“慈悲”与“算计”的眼眸。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
玄奘的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对方的反应愤怒迟疑狡辩、或是恼羞成怒。
却唯独,没有想过
对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这不合常理!
难道对方,真的有恃无-恐?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一丝微不可查的不安第一次在他那颗古井无波的“佛心”之中,悄然浮现。
但,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可退。
他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安,将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大戏”,继续演下去。
“善哉,善哉。”
他双手合十再次宣了一声佛号,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随即,他不再理会王小虎缓缓地走到了那个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血狼帮头目面前。
他蹲下身,用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对方。
“施主,不必惊慌。”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过往的罪孽,皆是虚妄’。只要你心向我佛,虔心忏悔佛便会宽恕你的一切。”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穷的“魔力”。
那名血狼帮头目,那双原本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眼睛,竟真的开始变得迷茫柔和
“我我真的还能被,宽恕吗?”他喃喃自语,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渴望。
“当然。”
玄奘微笑着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轻轻地按在了那名头目的天灵盖之上。
“来随我一起,诵念往生’之咒。”
“忘掉你的过去’,忘掉你的罪孽’,也忘掉你的自我’。”
“将你的一切’,都献’给我佛”
“你便能得到真正的极乐’。”
嗡!
一股温润而又充满了“神圣”气息的金色佛光,从他的掌心,轰然涌出!
那佛光,如同一轮温暖的太阳,瞬间将那名血狼帮头目,彻底笼罩!
在那佛光的照耀下,那名头目脸上的所有“挣扎”与“痛苦”,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的“祥和”,无比的“宁静”,无比的“幸福”
一种仿佛抛弃了世间一切烦恼,即将飞升“极乐”的诡异“圣洁”!
台下,无数的修士,在看到这一幕时,都下意识地,露出了“向往”与“崇敬”的神色!
神迹!
这,才是真正的“神迹”啊!
与【万象】那冰冷的“抹除”相比,这位佛子殿下,这充满了“慈悲”与“宽恕”的“度化”,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真正渴望的“救赎”!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佛”与“魔”的初次交锋即将以“佛”的胜利,而告终之时。
【万象方舟】的舰桥之上。
那位一直静立于宝座之旁的月光神女月羲,那双冰冷的眼眸,毫无征兆地
微微一动。
她缓缓地,抬起了那只白皙如玉的右手。
然后对着那片,正在被“佛光”所普照的摘星台。
用一种仿佛在陈述着一个最简单“事实”的清冷语调。
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谎言。”
话音落下的瞬间。
摘星台之上,那个正沉浸在“圣洁”佛光之中,脸上挂着“幸福”笑容的血狼帮头目,他那双紧闭的眼眸,毫无征兆地
猛地
睁开了!
但,那双眼中,没有“祥和”,没有“宁静”。
只有一片被抽干了所有“自我”,只剩下最原始“狂信”的空洞与麻木!
他,没有被“度化”。
他,只是被用一种,更加高级的“谎言”,重塑了“灵魂”,变成了一个只知听命于“佛”的
行尸走肉!
而那位正在“施法”的佛子玄奘,他那张挂着温和笑容的俊朗面容,在听到那个直接响彻在他灵魂深处的冰冷“神谕”时,毫无征兆地
猛地
一僵!
他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眼眸深处,第一次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流露出了名为“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极致疯狂!
他,被看穿了!
他那引以为傲,足以欺骗“天道”的“度化”伪装,竟然
竟然被对方,一眼看穿了“本质”?!
这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能看穿“谎言”本身的存在?!
他猛地抬头,那双已经不再“清澈”的眼眸,穿透了无尽的虚空,仿佛要看清那“神谕”的源头。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双冰冷到极致,仿佛由“终结”与“审判”本身所构筑而成的神之眼眸。
那双眼眸,正在漠然地,注视着他。
如同,注视着一只自作聪明,却又无比可笑的小丑。
一场,无声的神之战争。
在这一刻,于凡人不可见的维度,彻底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