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尘那平静而决绝的声音落下,整个洞天福地,仿佛都随之陷入了一场温柔的静默。
那盘膝炼丹的老道虚影,手中牵引灵气的符文微微一滞。那古树下激烈辩论的年轻道人,挥袖画出的阵图在空中凝固。那湖边演练拳法的数十名道童,动作定格在了最舒展的一刻。
就连空气中流淌的、那近乎实质化的灵气,也停止了呼吸。
仿佛整个上古道纪遗留下的所有回响,都在侧耳倾听,都在审视着这个来自末法时代的答案。
【……】
那股温和而苍老的意识,沉默了良久。
它似乎在品味,在思索,在将陆尘的“道”与万古的传承进行比对。
陆尘没有催促,也没有紧张。他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是他历经生死、目睹无数牺牲后,唯一能找到的答案。无论结果如何,他都问心无愧。
终于。
【……善。】
古老的意识,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声叹息,仿佛卸下了千百年的重担。
随着这声认可,整个洞天福地,活了过来。
那凝固的符文重新流转,那停滞的阵图再次演化,那定格的拳架继续挥出。风,重新开始吹拂,带着青草的香气;光,变得更加柔和,仿佛慈母的凝视。
石台中央,那枚缓缓呼吸的【道之源核】,骤然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但这光芒,并非要赋予陆尘改天换地的伟力。
它没有化作神器,也没有凝聚成神功秘法。
它只是……降下了一场雨。
一场由最纯粹、最本源的【上古道蕴】构成的金色光雨。
这些光雨,无声无息地洒落,每一滴都蕴含着一条完整的法则,每一缕都承载着上古的智慧。它们穿透了陆尘的皮肤,无视了他的经脉,直接作用在了他那布满裂痕、濒临破碎的道基之上。
陆尘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席卷了他。
那不是修复,也不是弥补。
而是……重铸。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那由《通天箓》和“众生愿力”共同构筑的道基,在那金色的光雨中,正被一点点地消融、分解。那些曾经的裂痕,那些被诡则污染留下的暗伤,那些因强行燃烧本源造成的亏空……所有的一切,都被毫不留情地抹去,还原成了最原始的能量。
这个过程,带着一种将灵魂碾碎的剧痛,却又伴随着一种放下所有包袱的解脱。
紧接着,重塑开始了。
那些被分解的能量,混合着源源不断降下的【上古道蕴】,开始重新凝聚。
如果说,陆尘之前的道基,是一座用血肉与信念勉强搭建起来、守护着一方薪火的坚固堡垒。
那么此刻,正在他体内成型的,则是一片广袤无垠、可以孕育万物的……大地。
它不再仅仅是为了“守护”,更是为了“承载”与“生长”。
它的根基,深深地扎入了陆尘所选择的“传道”之念中。它的每一寸土壤,都浸润着“将选择的权利归还于人”的慈悲。
这道基,比之前坚固了十倍,深厚了百倍!
更重要的是,它的本质发生了改变。陆尘能感觉到,自己与《通天箓》的联系,不再是使用者与工具,而更像是树与根、河与源。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符文奥义,此刻在他心中自然而然地流淌,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正在成为道法本身的一部分。
就在陆尘沉浸在这种脱胎换骨的蜕变中时,一部分金色的光雨,悄然分流,温柔地洒向了他怀中的萧月。
光雨笼罩了她苍白的身体,如同最圣洁的火焰,开始净化她体内最后的顽疾。
那些由魏长卿的诡则之力所化的黑色丝线,在接触到【上古道蕴】的瞬间,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阴影,发出了凄厉的、无声的尖啸,迅速地消融、蒸发,连一丝痕迹都未能留下。
她胸前那个狰狞的血洞,在纯净生机的灌注下,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愈合。苍白的嘴唇,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但这还不是结束。
更多的道蕴,并非用于治疗她的肉体,而是涌向了她的眉心,涌向了她那作为【人性灯塔】的灵魂核心。
萧月的能力,源于她能承载世间极端的痛苦与希望,这是一种被动的、坚韧的守护。
而此刻,【上古道蕴】正在做的,是为这份守护,插上一对翅膀。
它净化了她灵魂中因承载过多痛苦而留下的所有疲惫与裂痕,然后,用最纯粹的“道”,为她的“人性”赋予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从“承载”,到“感召”。
从“道标”,到真正的“灯塔”。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在黑暗中苦苦支撑的一点烛火,那么从今往后,她将拥有点燃他人心中火种的能力。
这,正是对陆尘“传道之愿”的最好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滴金色光雨融入陆尘的体内,【道之源核】的光芒缓缓收敛,重新恢复了那副古朴深邃的模样。
洞天福地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陆尘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澈,仿佛能倒映出星辰的生灭。他感受着体内那片广袤而沉静的“大地”,感受着那前所未有的、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和谐。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怀中。
一双同样清澈,却带着几分茫然与震撼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
萧月醒了。
她的伤,已经痊愈。不仅如此,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而强大的状态。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陆尘身上那股温润如大地、深邃如星海的道蕴气息,以及自己体内那盏被重新点亮、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心灯。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
“你没事了。”陆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一切的力量。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四目相对,无需更多的言语。
他们都明白,彼此刚刚经历了什么。那是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凶险、也更深刻的蜕变。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仅仅持续了不到三息的时间。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仿佛从世界的地基深处传来。
整个洞天福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陆尘和萧月脸色同时一变。
这不是普通的物理冲击。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充满了怨毒、贪婪与疯狂的污染性力量,正像一根烧红的毒刺,从外界,狠狠地扎向【太虚观】的根基!
穹顶那温润如玉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一丝极不协调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气,在穹顶边缘一闪而逝。
空气中,那纯净的灵气,开始变得躁动不安,仿佛受到了某种天敌的侵扰。
远处,那些上古道人的虚影,动作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与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投影。
“是魏长卿!”萧月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
陆尘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新铸的道基,让他对法则的感知变得无比敏锐。他能“看”到,在【太虚观】这座洞天福地的外部,一道道由最污秽的诡则之力凝聚而成的、如同蛆虫般的符文,正在疯狂地蠕动、滋生,试图腐蚀、渗透这片最后的净土。
魏长卿被拒之门外,但他并没有放弃。
他找不到钥匙,就打算用最野蛮、最恶毒的方式,将整把锁,连同整座房子,都一起腐蚀成自己的东西!
他正在动用某种禁忌的邪术,试图将自己的诡则本源,与【太虚观】的根基强行“嫁接”在一起!
一旦被他成功,这座上古道统最后的圣地,就会沦为他滋养自身、孕育混乱的温床。而身处其中的陆尘和萧月,则会成为瓮中之鳖,再无半分生机。
刚刚获得新生,甚至还没来得及稳固境界,最致命的威胁,就已经降临。
陆尘缓缓站起身,将萧月扶稳。他的眼神,穿透了洞天的阻隔,仿佛看到了门外那个正狞笑着、不惜一切代价要将所有美好都拖入地狱的疯子。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疲惫与挣扎,只剩下一片沉静如水的冰冷。
“他想进来。”
“那就……让他‘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