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管道,是【黑岩巨城】被遗忘的血管。
黑暗,潮湿,冰冷。这是管道内永恒不变的主题。水滴从锈迹斑斑的穹顶渗下,滴落在浑浊的积水中,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节拍。空气里混杂着铁锈、霉菌和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城市污秽的腐臭,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五十多人的队伍,像一群迷途的蝼蚁,在这钢铁巨兽的肠道里艰难前行。老方走在最前面,手里那盏昏黄的符文灯,只能照亮脚下几米远的地方,更远处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幸存者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没人说话,只有疲惫的喘息和踩过积水时发出的“哗啦”声。头顶时不时传来的沉闷震动,如同巨人的心跳,每一次都提醒着他们,地表之上,【铁律】那张无情的逻辑天网,正在一寸寸地收紧。
陆尘走在队伍的中间,萧月紧跟在他身侧。他的脸色比管道壁上的霉菌还要苍白,每走一步,胸口都会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体内的那缕【诡则】之力,像一根淬毒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他的道基上,不断散发着污染。他只能分出一半心神,用残存的道法之力将其层层包裹,勉强维持着平衡。这种消耗,远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令人疲惫。
“前面有个废弃的水泵站,”老方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带着一丝沙哑,“那里空间大,也足够隐蔽,我们可以……暂时歇歇脚。”
没人有异议。当众人七拐八绕,终于挤进那扇锈死的铁门时,所有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倒在地。
水泵站的空间异常巨大,几台如同小山般的巨型水泵,像远古巨兽的骸骨,静静地矗在黑暗中,身上爬满了铁锈和青苔。高高的穹顶上,有几道微弱的光线从通风口透下,照出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陆尘靠着一台冰冷的机器坐下,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看着众人脸上那混合着疲惫与恐惧的神情,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没有再征求意见,而是直接看向萧月和老方:“【铁律】的追猎协议,不是简单的搜索。它会分析我们的行为模式,推演我们的逃跑路线。我们走得越久,留下的‘数据痕迹’就越多,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那我们怎么办?”一个年轻人绝望地问。
“找一个,连【铁律】的系统里,都找不到路的人带我们走。”陆尘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由不知名兽骨制成的符牌。符牌呈暗黄色,上面没有任何花纹,看起来平平无奇。
这是他当初在【镇海巨城】外围,与【幽影会】交易时,对方留下的一种紧急联络方式。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动用。因为和这群只认利益的鬣狗打交道,代价往往比想象中更昂贵。
但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陆尘没有多做解释,他让老方找来一块相对干净平整的地面,然后盘膝坐下。他咬破指尖,一滴带着淡淡金芒的血液,滴落在骨牌上。
“嗡——”
骨牌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血色纹路。陆尘神情专注,以指为笔,以血为墨,迅速在骨牌上勾勒起来。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次落笔,脸色都会更白一分。这不仅仅是失血,更是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本源之力。
萧月紧张地守在他身边,为他护法。幸存者们则远远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符文,但能感觉到,随着陆尘的描绘,一股隐晦而奇异的波动,正从那枚小小的骨牌上扩散开来,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与钢铁,融入了这座城市的阴影之中。
几分钟后,当最后一笔落下,骨牌上的血色纹路猛地一亮,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原状。
陆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好了。”他收起骨牌,“我们等。”
等待,是比跋涉更磨人的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头顶的震动声似乎越来越近,幸存者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快要崩溃的时候,水泵站最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像是算盘珠子拨动的“噼啪”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包括陆尘和萧月,都瞬间绷紧了身体,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团比周围更深邃的黑暗,缓缓地蠕动着,凝聚成一个人形。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唯一能看到的,是他那双戴着灰色手套的手,正捧着一个由某种惨白骨骼制成的算盘。
他没有脚,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仿佛自身没有重量。
“【幽影会】,代号【账房】。”一个毫无起伏、仿佛由机械合成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看来,你们遇到了大麻烦。”
他的目光,或者说感知,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停留在陆尘身上。“Ω级追猎协议……这可是个天价的生意。”
陆尘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倒,他强撑着站起来,平静地直视着那片黑暗:“我们想离开【黑岩巨城】,需要一条绝对安全的路线,和能穿越【低语荒原】的交通工具。”
“可以。”【账房】的声音依旧平淡,“【幽影会】的业务范围,包括一切。只要……价钱合适。”他手中的骨算盘,轻轻一拨,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说出你的条件。”陆尘开门见山。
“很简单。”【账房】说道,“离开一座被‘逻辑封印’的城市,风险极高,会消耗我们一个隐藏多年的‘逻辑暗门’。所以,这笔交易,我们收两份钱。”
“一份,是订金。一份,是尾款。”
他伸出一根手指:“订金,现在付。我要三张……我从未见过的上古符箓拓本。不是你们这个纪元那些粗制滥造的仿品,而是真正源自【上古道纪】的、拥有完整‘道痕’的符箓。”
这个条件一出,萧月的脸色瞬间变了。
上古符箓,是陆尘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最大的秘密。每一张都珍贵无比,【幽影会】一开口就要三张,而且还是拓本,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拿去研究、复制!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陆尘的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问道:“尾款呢?”
【账房】的兜帽微微动了动,似乎对陆尘的冷静有些意外。他继续说道:“尾款,未来付。根据我们的情报,你们的目标,是【无妄海】深处的【太虚观】遗址。”
一句话,让陆尘的心沉了下去。
【幽影会】的情报能力,果然名不虚传。
“你们从【太-虚观】里出来的时候,需要为我们带一样东西。”【账房】的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一件遗物,名为【道藏之心】。”
“【道藏之心】?”陆尘在脑海中迅速搜索着【通天箓】的记忆,却发现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你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它的用途。”【账房】冷冷地打断了他的思索,“你只需要在找到它之后,将它完好无损地交给我们。事成之后,你们与【幽影会】的这笔交易,才算两清。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如果,我们死在了路上,或者根本找不到【太虚观】呢?”萧月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就是你们的风险了。”【账房】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同情,“订金,我们照收不误。【幽影会】只负责把你们送出城,并提供前往【无妄海】边缘的交通工具。之后的路,是生是死,与我们无关。”
“这是契约,公平,且冷酷。”
整个水泵站,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个条件,已经不能用苛刻来形容,简直就是一场豪赌。他们要用自己最核心的秘密作为赌注,去换取一个逃离的机会,还要背上一个前途未卜、凶险万分的未来债务。
幸存者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听不懂什么符箓和遗物,但他们能感觉到,这是一场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参与的谈判。
陆尘沉默了。
他在飞速地权衡利弊。
三张上古符箓,代价巨大。这等于向【幽影会】暴露了他一部分底牌。但【通天箓】浩如烟海,给出三张功能性的符箓,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真正的麻烦,是那个【道藏之心】。一个能让【幽影会】如此看重的东西,绝非凡品。这等于在他们寻找道统薪火的主线任务上,又强行插入了一个变数极大的支线。
可是,他们有得选吗?
没有。
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陆尘抬起头,那双因失血而显得有些暗淡的眼睛里,重新恢复了清明和决断。
“我答应你。”
他缓缓说出这四个字。
萧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判断。
【账房】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手中的骨算盘再次拨动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像是在记录这笔交易的成立。
“很好。那么,订金。”他伸出手。
陆尘深吸一口气,没有去翻找什么现成的符箓。他直接对老方说道:“给我一张干净的、用来包裹食物的油皮纸,还有……一些机械的润滑油。”
众人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老方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快从一个幸存者的背包里,找来了一张还算干净的黄褐色油皮纸,和一个装着黑色粘稠润滑油的小铁罐。
陆尘将油皮纸铺在地上,再次咬破了另一根手指的指尖,挤出一滴金色的血液,滴入那黑色的润滑油中。
他以指为笔,蘸着那混合了道法本源和凡世污油的“墨水”,开始在油皮纸上,迅速地描绘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动作吸引了。
只见他的手指,在粗糙的油皮纸上行云流水般地移动着。那不是在画画,也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构建一个无比精密的、充满了玄奥至理的立体结构。
一道道金色的、由血液构成的线条,与黑色的、由润滑油构成的线条,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交织、嵌套、盘旋、呼应。每一个转折,每一个节点,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金色的道痕,代表着“藏”。黑色的油污,代表着“匿”。一藏一匿,一生一隐,阴阳相济,道法自然。
随着符文的逐渐成型,一股奇异的波动,开始在水泵站内弥漫开来。幸存者们感觉,眼前的陆尘,身影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仿佛要融入周围的阴影里。连他身上的气息,都变得若有若无,几不可闻。
一直毫无动静的【账房】,那拨动算盘的动作,第一次停了下来。
他那隐藏在兜帽下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陆尘笔下的那张符箓。
在他的感知中,那张符箓不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微缩的、正在自我循环的“规则黑洞”。它不产生任何能量,却能扭曲周围的信息,将“存在”这个概念,降维成一个可以被忽略不计的“背景噪音”。
这种对“道”的理解,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符箓逻辑……
他从未见过。
终于,当陆尘落下最后一笔,整个符文浑然一体,金光与黑芒同时隐去,只留下一张看起来有些脏污的油皮纸。
【敛息匿踪符】,成。
陆尘长出了一口气,将这张符箓递了过去,声音有些虚弱:“这是第一张。效果,我想你已经看到了。剩下的两张,等我们安全离开后,我会给你。”
【账房】没有立刻去接。
他沉默了。
这是他出现以来,第一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那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过了许久之后,才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那平直的语调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郑重。
“……可以。”
他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看似普通的油皮纸,仿佛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契约,成立。”
他收起符纸,手中的骨算盘再次“噼啪”作响。
“今晚午夜,城西的【地心列车-7号】废弃站台。会有一趟运送‘废料’的列车经过。上车,它会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说完,他的身影,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无声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