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言迎视着齐院长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院长，风险，我已经向钱慧夫妇反复、明确地说明过，包括最坏的可能。他们没有退缩。褚铭同志说，躺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孩子一天天衰弱，是另一种无法承受的风险。他们选择了相信我们。”
她稍作停顿，继续道：“至于医疗团队，我和孙医生、护士长已经预先讨论过数轮，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和可能面对的突发状况。药剂本身，在现有条件下能做的安全性验证已经完成，我对它的基本安全性有把握。
当然，医学没有百分之百，正如您所说，意外永远可能存在。但如果我们因为惧怕这可能的意外，而放弃一个经过审慎评估、确有理论依据和现实需求的机会？
那么我们或许规避了承担责任的个人风险，却可能失去了挽救这个孩子的最佳时机。我认为，这不是我们作为医者应该做出的选择。”
齐院长久久地看着沈慕言，少年的眼神清澈而执拗，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担当。
终于，齐院长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的严肃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信任和决断的神情。
“好。”齐院长吐出一个字，手指在方案上最终敲定：“就按你的计划，后天上午进行。院里会全力支持，需要什么设备、人员协调，你现在就提，我马上安排。但是小沈……”
他语气再次凝重：“每一步操作，每一次观测，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个头，必须开好。”
“我明白，院长。请您放心。”沈慕言站起身，接过齐院长递回的方案档案袋，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责任。
走出院长办公室，走廊里的光线似乎更加明晰。
沈慕言直接回办公室，她还需要在最终操作前，再亲自确认一遍药剂的性状，并完成最后一次模拟演练。
……
很快就到了给小锦注射靶向药的这天。清晨，特护病房外的走廊格外安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感。
沈慕言提着特制的轻便药箱来到病房门口时，却见里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除了钱慧和褚铭，齐院长、心内科的黄主任，还有负责住院部的李医生都已在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见到沈慕言进来，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院长，黄主任，李医生。”沈慕言微微一怔，随即打了招呼，目光看向齐院长，“你们……怎么都来了？”
齐院长看出她那一闪而过的诧异，走过来，压低声音解释道：“小沈，别紧张。大家不是来给你压力的。这种全新的尝试，院里很重视，我们都想亲眼看看，学习观摩一下。你完全可以把我们当成助手或者护士用，需要什么，搭把手都行。”
黄主任也点点头，语气温和：“小沈你只管按你的计划进行。我们就是来学习的，顺便，多个有经验的人在旁边，万一……也能多个照应。”
李医生没多说什么，只是冲沈慕言肯定地点了点头。
沈慕言明白了他们的用意，心下感激，却也感受到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一分。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箱放在准备好的无菌操作小推车上，对几位领导微微颔首：“谢谢院长，谢谢黄主任、李医生的信任。那……我就开始了。”
她先走到病床边，小锦已经醒了，半靠在摇高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被，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安静，黑眼睛望着进来的一堆人，有些茫然，但看到沈慕言时，轻轻眨了眨眼。
钱慧和褚铭紧挨在床边，两人的手不知何时握在了一起，指节都有些发白。他们对沈慕言勉强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强压的焦虑和孤注一掷的信任。
“小锦，”沈慕言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孩子齐平，声音放得极柔：“还记得沈哥哥跟你说过的吗？我们今天要用一种新的方法，让你的身体感觉更舒服一点。可能会有一点点像被小蚂蚁叮一下的感觉，很快就好了。你勇敢一点，好不好？”
小锦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嗯，我不怕。”
“真棒。”沈慕言笑了笑，直起身，转向钱慧夫妇，语气沉稳而清晰：“我们现在开始准备。过程需要绝对无菌，所以待会儿请退到那边区域，保持安静。齐院长，麻烦您协助维持一下环境。黄主任，李医生，请帮忙注意监测仪器的数据，有任何波动请立刻示意我。”
既然齐院长都这么说了，而且也没给她安排护士做助手，她也就不客气了。
沈慕言的话语清晰地将任务分解，瞬间将病房内略显杂乱的观摩状态，拉入了井然有序的治疗节奏。
齐院长立刻退到门边，示意钱慧夫妇到指定位置。黄主任和李医生站到了监测仪器旁，目光紧紧盯住屏幕。
沈慕言不再多言，转身到小推车前，快速而娴熟地洗手，戴上无菌手套，打开药箱。
里面分层放置着已消毒的器械、特制的微量注射器、一小瓶澄清的淡琥珀色药剂、碘伏棉签、无菌棉球等。
她用镊子夹起碘伏棉签，走到床边，小心地将小锦细瘦的左臂从被子里移出，卷起病号服的袖子。
孩子的手臂瘦得几乎皮包骨，皮肤苍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小锦，我们先给胳膊消消毒，会有点凉。”沈慕言一边轻声说，一边用碘伏棉签以注射点为中心，由内向外螺旋状涂抹消毒，范围足够大，动作轻柔却毫不拖沓。
消毒完毕，她取过那支特殊的微量注射器，再次确认了刻度，然后小心地抽取了预定剂量的药剂。
那一点液体在针筒内几乎微不可见，却凝聚了整个病房所有人的目光。
沈慕言屏息凝神，左手轻轻固定住小锦的前臂，拇指精准地按在腕横纹上约两寸、掌长肌腱与桡侧腕屈肌腱之间的内关穴。
她的指尖能感受到孩子微弱的脉搏和皮肤的凉意。
“小锦，放松，马上就好。”她说完，右手持针，针尖以几乎垂直于皮肤的角度，稳而轻巧地刺入定位好的穴位。
进针很浅，约半公分左右。
病床上，小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颤了一下，但没有哭闹，只是抿紧了嘴唇。
钱慧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褚铭则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被齐院长用眼神轻轻拦住。
沈慕言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指尖的感觉和眼前的注射器上。她缓缓推动推杆，将那微乎其微的药液，匀速注入穴位之中。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却仿佛被无限拉长。
注射完毕，她迅速拔出针头，用无菌棉球轻轻按压在针孔上。
“好了。”沈慕言低声说，声音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极细微的紧绷后的松弛。
她保持着按压的动作，眼睛却已抬起，第一时间看向小锦的脸，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同时侧耳倾听他的呼吸声。
紧接着，她的目光快速扫向监测仪器屏幕。
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
数字在微微跳动。
黄主任和李医生也紧紧盯着屏幕，齐院长屏住了呼吸，钱慧和褚铭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
病房里，落针可闻。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滴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
沈慕言按压棉球的手指稳定如初，她的全部感官，都化作了接收孩子身体反应的雷达，捕捉着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