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军区的新年联欢晚会，在大礼堂里办得热火朝天。
年轻士兵们脱下军装换上整洁的便服，文工团的女兵们歌声嘹亮舞姿飒爽，到处洋溢着欢腾的气息。
唯独霍景行，像一尊冷硬的石雕，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
他躺在硬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对窗外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充耳不闻。
手里捏着一支钢笔，冰凉的金属笔身被体温焐得微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帽上细微的划痕，仿佛能触及到那人握笔时留下的痕迹。
烦。
那劳什子的联谊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全是沈慕言的模样。
清清冷冷的眉眼，偶尔笑起来时嘴角细微的弧度，低头专注碾药时的侧影，还有……某些时刻，黑暗中急促的呼吸和绷紧的腰线。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小没良心的。”霍景行在心里暗骂一句，也不知道有没有想他。
“霍哥！霍哥！”吴大江咋咋呼呼地推门进来，一股冷气随之卷入：“你怎么还躺着呢？快走啊，联谊会都开始半天了！听说文工团这次来了好几个特别漂亮的姑娘，还有咱师医院的小护士也来了不少……”
“不去。”霍景行眼皮都没抬，声音硬邦邦的，像冻实的土坷垃。
“为啥啊？”吴大江凑到床边，满脸不解：“多好的机会啊！咱们团里多少光棍眼巴巴盼着这一天呢！首长都说了，鼓励大家积极参与，解决个人问题也是稳定军心的大事！”
“没兴趣。”霍景行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用后背表达着拒绝：“累，想睡觉。你自己去。”
“嘿，你这人……”
吴大江还想再劝，却被霍景行一句冷飕飕的“出去，关门”给堵了回来。
知道这位爷脾气的吴大江只好摸摸鼻子，悻悻地退了出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世界没安静多大会儿，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霍景行。”
霍景行一个激灵坐起身，看向门口。师部刘政委着手站在那里，脸板着，眉头皱着。
“首长。”霍景行立刻下床，立正站好。
“躲这儿孵蛋呢？”刘政委走进来，目光扫过冷清的宿舍，又落在他手里的钢笔上，哼了一声：“全团就你特殊？联谊会是政治任务，也是关心你们这些年轻干部的生活！赶紧的，收拾收拾，去大礼堂。”
霍景行头皮一麻，但还是硬着头皮：“报告首长，我……不太适合那种场合。”
“有什么不适合的？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刘政委眼睛一瞪：“年纪轻轻，别整天暮气沉沉！去，跟同志们交流交流，放松放松。”
“首长，”霍景行心一横，声音低了些，但很清晰：“我……我有喜欢的人了。去联谊会，不合适。”
刘政委明显一愣，上下打量他几眼，像是要从他这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花来。
“有喜欢的人了？谁？哪家的姑娘？我怎么没听说？”语气里满是怀疑：“霍景行，你小子少跟我来这一套！想拿这个当借口糊弄老子？门都没有！”
“是真的，首长。”霍景行抬起头，眼神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执拗：“我没糊弄您，真有人了。”
看他这副样子，刘政委心里的怀疑去了几分，但眉毛还是皱着：“真有了？哪儿的？叫什么？是咱们部队的吗？”
霍景行嘴唇动了动，眼前闪过沈慕言清隽的脸，那句“是男的”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现在不能说，时机不对，也……怕吓着眼前这位真心为他好的老首长。
他只能含糊道：“是老家的……人很好。所以，联谊会我真的不能去。”
刘政委将信将疑，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直看得霍景行后背都有些发僵。
最后首长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但命令没变：“就算真有这么个人，你也得去！年轻人，别老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去感受感受气氛，就当是完成个任务。这是命令！赶紧去，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首长，今天我休息，不值班，在宿舍待着不违反纪律。”霍景行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休息？休息就更应该去参加集体活动！”刘政委不容置疑地一挥手：“甭跟我扯这些，现在，立刻，马上，去大礼堂！这是命令，执行！”
“……”霍景行哑口无言。
看着首长不容置疑的目光，他最终只能捏紧了手里的钢笔，沉声应道：“……是，首长。”
他慢吞吞地套上军装外套，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将那支钢笔小心地放进内侧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才迈着极其不情愿的步子，朝着灯火通明、喧声震天的大礼堂走去。
刘政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臭小子，跟老子耍心眼儿……”
这借口都用多少遍了，也没见他打结婚报告，姑娘影子都没见着！
刘政委背着手，看着霍景行那挺拔却透着十足不情愿的背影，慢吞吞地挪进了大礼堂那扇灯火通明的大门，这才哼笑一声，转身往家属院走去。
臭小子，跟他斗，还嫩了点。
大礼堂内，舞台上，文工团的女兵正唱着《绣金匾》，声音甜美嘹亮；台下，战士们坐得整齐，但眼神忍不住往台上瞟，间或和身旁同伴低声说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拘谨又兴奋的躁动。
霍景行一进门，就被这喧嚣震得眉头锁得更紧。
他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像在侦察地形，随即锁定了一个绝佳的位置……礼堂最后方，靠近侧门通道的阴影里，有几张堆放杂物的旧桌子，后面恰巧有个被高大幕布遮挡一半的角落，那里灯光昏暗，前面还有一根承重柱，恰好能挡住大部分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穿行过人群边缘，来到那个角落，他侧身进去，将身影完全隐没在幕布和柱子的阴影里。
这里甚至有一张不知谁遗落的旧木椅。他拂去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
很好！从这个角度，他能观察到礼堂大部分情况，而自己却完美地隐藏在了所有人的视线盲区。
“换了个地方休息而已，凑合待会儿吧。”
霍景行从兜里重新拿出钢笔把玩儿着，台上的表演他是一点都看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