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仅仅停留了一夜。
次日清晨，顾魏先去瑞明医院进行了早查房。看到病人在监护下各项指标平稳，意识清醒，甚至能对他微弱地点头示意，他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与当地的医疗团队进行了简短的术后交接，再次强调了几个监护要点后，他便婉拒了所有的答谢宴请和接送安排。如同他来时一样，利落干脆，目的明确。
等一切都完成，已经大半天过去了，他自己用手机订了最近一班返回的高铁票，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办理退房，打车直奔虹桥火车站。
归心似箭。
将近一个小时后，高铁平稳地停靠在杭州的车站。顾魏来到临时停车场，找到前天停在这里的车，自己开车回到了华清医院。他抵达时，正值下午门诊临近结束的时候。
他没有先回自己科室，而是径直走向了神经外科的门诊区。他知道陈一萌今天下午坐诊。
诊室外的走廊已经空荡下来，只有零星几个护士在整理物品。顾魏放轻脚步，走到陈一萌的诊室门口。
门虚掩着，他看到她正背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最后一份病历记录，侧影透着忙碌一天后的倦怠。
顾魏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身快步走向医院门口那家总是摆满新鲜花束的小花店。
他几乎没有挑选，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束，并不是浓烈的玫瑰，而是由白色洋桔梗、淡紫色绣球和几枝翠绿的尤加利叶搭配而成的花束，清新雅致，就像她一样。
他拿着花束再次回到诊室门口时，陈一萌刚好保存了病历，彻底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她正站起身，一边揉着发酸的后腰，一边转身准备拿包，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
顾魏穿着一件简单的浅色衬衫，身形挺拔，脸上还带着一丝旅途的风尘和昨夜未完全消散的倦意，但眼神清亮，嘴角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手里举着那束恰到好处的花，正静静地看着她。
陈一萌明显愣住了，眼睛眨了眨，似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出了幻觉。
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她几乎是立刻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明媚的光彩，那份由内而外的喜悦让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她惊喜地迎上前，声音里带着雀跃。
“那边病人情况稳定，没必要多留。”顾魏走进诊室，将花递到她面前，语气自然，“路过花店，觉得你会喜欢。”
陈一萌接过花束，低头轻轻嗅了嗅，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很喜欢！”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欣喜和关切，“手术真的顺利？你自己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顺利，不累。”顾魏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光却仔细地在她脸上巡视，看着她眼底的青色，微微蹙眉，“倒是你，看起来比我累。一下午门诊？”
“嗯，刚看完最后一个。”陈一萌抱着花，心情好得不得了，之前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不过现在看到你，一点也不累了！”
她抱着花，像抱着什么宝贝，又忍不住追问上海之行的细节。顾魏简单说了几句，重点强调了病人安好，便不再多提手术的惊险。
“走吧，”他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和自己的电脑包，“回家。晚餐你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我做点简单的？”
“回家吃吧，”陈一萌抱着花跟上他，语气轻快，“你肯定也累了，随便煮点面就好。”
两人并肩走出门诊大楼，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身上。陈一萌时不时低头看看怀里的花，又侧头看看身边风尘仆仆却安然归来的男人，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失过。
对于医生来说，最美好的时刻，或许就是历经一场艰辛的战斗后，能平安归来，看到爱人脸上安心的笑容，以及一束恰到好处的、象征着生活与美好的鲜花。
两人刚走到停车场，傍晚的阳光将车顶染成一片暖金色。
陈一萌还沉浸在收到花的喜悦里，低头轻嗅着怀里的芬芳。顾魏侧头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顾魏那辆GLE跟前时，旁边一辆打着双闪的轿车旁，猛地站起一个人影，对着手机焦急地嚷嚷：“哎呀我知道叫拖车！但这会儿晚高峰，拖车过来得多久啊？我这儿真有急事！”
那人一转头，正好看见顾魏和陈一萌，眼睛瞬间亮了，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他立刻挂了电话，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顾魏的手臂。
“顾魏！哥们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陈明哭丧着脸，语气夸张，“我这破车，关键时刻趴窝了！打不着火了！我这还赶着有正事呢，这要是迟到了，我可就死定了！”
顾魏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眉头立刻嫌弃地皱了起来，目光落在陈明那只因为刚才似乎试图捣鼓发动机而可能沾上了些许油污的手上。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臂，语气冷淡：“你先放开我。”
陈明一愣，反而抓得更紧了：“干嘛？顾魏你嫌弃我？”他一副受伤的表情。
顾魏还没想好怎么优雅而不失礼貌地把自己的胳膊从这家伙的“魔爪”里解救出来，一旁的陈一萌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抱着花，看好戏似的瞅着这两人，悠悠地开口：“你找他啊，那可真是找对人了。”
陈明和顾魏同时看向她。 陈一萌笑着朝顾魏抬了抬下巴：“我们家顾肖最近正痴迷研究车呢，改装、维修，搞得头头是道。让你顾魏哥打个电话，叫顾肖过来给你看看，说不定比拖车好使。”
陈明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惊讶地看向顾魏：“哟！咱弟弟最近这么上进呢？都玩上技术活了？”他自动把顾肖划归到了“咱弟弟”的范围。
顾魏终于趁机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略带嫌弃地整理了一下被拉皱的衬衫袖口，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兄长的淡淡骄傲，语气却还是那副调调：“没办法，我们老顾家的人，就是这么优秀。”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一本正经的幽默感。
陈明立刻不干了，一个滑步就蹿到了陈一萌身边，梗着脖子对顾魏说：“嘿！夸你弟弟就夸你弟弟，怎么还带地图炮的呢？我们老陈家的人也不一般，好吗？”他得意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身边的陈一萌，仿佛陈一萌的优秀是他的功劳。
陈一萌被他这厚脸皮的样子逗得直笑，赶紧往旁边躲了一步，划清界限：“谁跟你一家人啊？少在这儿套近乎。”
陈明立马耍宝，做出心痛的表情：“哎哟喂，女神姐姐你这话太伤我心了！都姓陈，八百年前肯定是一家！这叫缘分！是吧，顾魏？”他还不忘把话头抛给顾魏。
顾魏懒得理他这歪理邪说，已经拿出了手机：“行了，别贫了。到底要不要叫顾肖来？”
“要要要！当然要！”陈明瞬间变脸，连连点头，“赶紧的！哥们儿的幸福可就指望咱弟弟了！”
夕阳下，停车场里回荡着陈明搞怪的声音和陈一萌轻快的笑声。
顾魏一边拨着电话，一边看着身旁笑靥如花的未婚妻和咋咋呼呼的朋友，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温暖的笑意。
生活的小插曲，往往就是这样，带着点鸡飞狗跳，却也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
陈明一听顾肖能来，脸上的焦急立刻换成了谄媚的笑容，但他眼珠子一转，又有了新主意。
他搓着手，凑近顾魏，语气急切：“顾魏，好哥们儿！亲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把你车借我顶一下！你们俩打个车回家，车费我给你们报销，双倍！不，三倍！”
顾魏嫌弃地往后微仰，避开他过近的距离，皱眉问道：“你这么急吼吼的，到底要去干嘛？”
陈明一拍大腿，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又悲壮：“相亲啊！大哥！我妈托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才给介绍的，听说姑娘条件特别好！我这第一次见面，要是就迟到，那不是直接凉凉了吗？我必须得好好争取啊！这可是终身大事！”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恨不能立刻奔赴战场的模样，顾魏和陈一萌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顾魏无奈地叹了口气，深知这家伙虽然平时没个正形，但这次看起来是真上心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直接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抛给了陈明：“开慢点，注意安全。”
“哎哟！谢谢顾哥！你真是我亲哥！”陈明手忙脚乱地接住钥匙，脸上笑开了花，一连串的感谢脱口而出，“祝你和我嫂子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好人一生平安！”
“行了行了，谁是你哥，你比我大一年呢，快走吧。”顾魏被他吵得头疼，赶紧挥手赶人。
陈明如蒙大赦，屁颠屁颠地就朝着顾魏那辆黑色的GLE跑去，拉开车门，熟练地发动车子。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陈明从车窗探出头，还不忘喊一句：“谢了啊！打车钱记得找我报销！”话音未落，车子已经利落地倒出车位，一脚油门，轰然而去，很快消失在停车场的出口。
顾魏和陈一萌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陈明咋咋呼呼的气息。
“走吧，打车回去。”顾魏转向陈一萌，很自然地说道。
陈一萌却笑着摇了摇头，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用打车，我的车也停在楼下呢。”她今天也是开车来上班的。
顾魏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那走吧，开你的车。”顾魏说着，很自然地伸手，这次不是接过她的包，而是接过了她怀里那束漂亮的花，“这个我帮你拿着。”
陈一萌空出手来，拿出手机，一边和顾魏并肩往楼下她自己停车的位置走，一边笑着说道：“我得赶紧给顾肖发个消息，告诉他直接去‘拯救’他陈明哥的抛锚车和终身大事吧。”
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嘴角带着笑意，将陈明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
顾魏在一旁看着，补充了一句：“让他带上点常用工具，陈明那车，估计毛病不小。”
“知道啦。”陈一萌发完消息，收起手机，抬头看向顾魏，夕阳的余晖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走吧，回家煮面去。今天可是有功臣，想加个荷包蛋还是火腿肠？”
两人说笑着，走向另一个方向的车位。身后，是医院逐渐亮起的灯火，而前方，是家的温暖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简单面条。
高强度手术后的疲惫，加上旅途劳顿和刚刚这一番折腾，如同潮水般再次漫上顾魏的身体。他轻轻按了按太阳穴，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
他转向正准备走向自己车的陈一萌，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柔和了些：“一萌，今天有点累，要不还是别回家做了吧。”
陈一萌闻言，立刻停下脚步，关切地看向他。看到他眉宇间的疲惫，心里顿时软了一下。是啊，他刚经历了一场精神高度紧张的大手术，又立刻赶路回来，铁打的人也会累。
“好呀，”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那你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
顾魏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回答“随便”，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陈一萌总是抱怨他这点，于是努力集中起有些涣散的思绪，改口道：“我都行。你决定吧，听你的。”他把选择权交给她，语气里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陈一萌看着他难得流露出这种近乎“乖顺”的疲惫感，心里又软又暖。她快速在脑子里过滤着附近的餐馆，既要考虑他刚做完手术需要清淡饮食，又要能缓解疲惫、吃起来舒服暖和。
有了！她眼睛一亮，抬头看他，提议道：“那我们去吃港式火锅吧？就医院后面新开的那家。汤底是清淡的鸡汤或者粥底，涮些牛肉、海鲜、青菜，热乎乎的吃下去肯定很舒服，而且不油腻，对你身体也好。你觉得怎么样？”
港式火锅……顾魏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清淡鲜美的汤底、薄嫩的肉片、各式丸滑和清爽的蘸料，确实比油腻的炒菜或者重口的麻辣火锅更适合现在饥肠辘辘又疲惫不堪的胃。而且，和她一起坐在温暖的火锅旁，慢慢吃着，似乎本身就是一种放松。
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好。就听你的，吃港式火锅。”
“那走吧！我开车！”陈一萌见他同意，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你累了就在车上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顾魏没有拒绝，任由她带着自己走，甚至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稍稍靠向她。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走向停车场另一隅那辆熟悉的白色奔驰。
她的车里内部收拾得干净整洁，和她的人一样，透着利落与舒适。陈一萌熟练地发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医院停车场。
顾魏依言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车厢内放着轻柔的音乐，空调温度适宜。
他能感觉到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嘈杂的喇叭声和喧嚣似乎都被隔绝了一层。
身边是她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气，以及她偶尔转动方向盘时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高度紧张后的彻底放松，加上车内令人舒适的环境，让他几乎是在几分钟内就陷入了浅眠。虽然只是短短一路，但这种无需设防的休憩对他疲惫的身心来说弥足珍贵。
车子在一家装修雅致的港式火锅店门口停下，陈一萌没有立刻叫醒他，而是静静看了他几秒。
他睡着的侧脸在窗外霓虹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连睡梦中都在思考着什么。
她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
“顾魏，”她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声音温柔，“到了。”
顾魏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迷茫，但迅速恢复了清明。“到了？”他坐直身体，看向窗外，“这么快。”
“嗯，没多远。”陈一萌解开安全带，“走吧，吃饱了回家好好睡。”
店内环境安静雅致，每桌之间都有一定的间隔，保证了私密性。
扑鼻而来的是浓郁却不清淡的鸡汤香气，让人食指大动，服务员领着他们到一个靠窗的卡座坐下。
陈一萌拿起菜单，熟练地开始点单：“先要一个招牌金汤花胶鸡锅底。然后……”
她一边看一边问顾魏，“肥牛要来一份吗？很薄，烫一下就好。虾滑呢？你爱吃的。再点个青菜拼盘和炸豆皮？哦对了，粥底火锅最后煮粥也是一绝，要不要试试？”
她点菜的样子很有章法，既考虑了营养搭配，又完全照顾了他的口味和身体需要。
顾魏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说“好”或“可以”，目光落在她认真翻菜单的侧脸上，心底一片柔软宁静。
这种被妥善照顾、无需自己操心的感觉，很好。
锅底和菜品很快上齐，金色的汤底在电磁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陈一萌拿起公筷，先给顾魏烫了几片鲜红的肥牛，肉片在滚烫的汤里瞬间变色卷曲，她捞起来，熟练地在他面前的蘸料碟里蘸了一下然后才放到他碗里。
“快吃，暖暖胃。”
“你自己也吃。”顾魏拿起筷子，将她烫好的肉送入口中。
肉质鲜嫩，汤汁的鲜美和蘸料的咸香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空荡荡的胃袋瞬间得到了抚慰，一股暖意蔓延开来。
两人就这样慢悠悠地吃着，偶尔交谈几句。
陈一萌会跟他分享今天门诊遇到的趣事，顾魏也会简单说两句上海之行的见闻，但都默契地避开了手术中那些惊险的细节。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享受着食物和彼此陪伴的舒适氛围。
顾魏吃得不多，但每样都尝了一些。热汤下肚，确实驱散了不少疲惫。他更多的是看着陈一萌吃，偶尔帮她涮她爱吃的虾滑和豆皮。
最后，陈一萌果然让服务员用剩下的汤底加了米粥和蛋液，煮成了一锅浓稠鲜美的粥。她给顾魏盛了一小碗：“喝点粥，养胃。”
顾魏接过，慢慢地喝着。热粥熨帖着胃，也熨帖着心。
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窗内是热气氤氲的小世界，和对坐的、让他心安的人。
这顿简单却温暖的晚餐，仿佛是最好的慰藉，洗去了一身的风尘和疲惫。
结账离开时，顾魏的脸色明显比刚进店时红润了些，眉宇间的倦色虽未完全褪去，但精神已然舒缓许多。
“回家？”陈一萌拿起包，看向他。
“嗯，回家。”顾魏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夜晚的风带着些许凉意，但相握的手心温暖而踏实。
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休息，并非一定是安静的独处，有时，就是这样一顿热气腾腾的饭，和一个能让你彻底放松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