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生命危险只是漫长征程的起点。苏清雅的康复过程,每一步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巨大的心理落差。
身体上的折磨是直观的。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和断裂的骨头,剧痛让她冷汗涔涔,脸色惨白。最让她绝望的是右手。曾经灵巧稳定、能掌控精密手术器械的手指,如今连最轻微的弯曲都异常艰难,伴随着神经受损带来的麻木、刺痛和无力感。物理治疗师为她做手部复健时,那种试图调动肌肉却毫无反应的挫败感,几乎将她击垮。
更大的痛苦来自心理。看着镜子里缠满绷带、行动不便的自己;听着同事在电话里讨论着复杂的手术案例;想到那双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的手…“苏医生”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一切骄傲与价值,仿佛随着那场车祸轰然倒塌。巨大的失落感和对未来的迷茫,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在夜深人静时常常陷入无声的崩溃,泪水浸湿枕头。
苏清璇寸步不离的照顾是温暖的,但姐妹俩小心翼翼的相处,有时反而让苏清雅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残缺”和“拖累”。她开始沉默,笑容越来越少,眼神里时常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霾。
林默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消沉。他调整了工作节奏,几乎每天都会抽出一到两个小时,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医院。他的到来,常常带来一丝打破病房沉闷的活力。
这天上午,苏清雅需要从病床转移到轮椅上,去做一项检查。苏清璇试图帮忙,但苏清雅全身多处骨折,移动需要极其小心和强大的支撑力。
“我来。” 林默的声音沉稳地响起。他自然地走到床边,弯下腰,一手稳稳地穿过苏清雅的膝弯下方,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有力地托住她的后背和未受伤的左肩。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
“清雅姐,环住我的脖子。” 他低声提醒,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苏清雅身体瞬间僵硬,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依言抬起未受伤的左手,环住林默的脖颈。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稳稳地、完全地抱离了床铺!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胸膛宽厚温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男性气息,将她完全笼罩。这个姿势…太过亲密,也太过熟悉!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大学体育课,她跳高扭伤了脚踝,肿得像个馒头。也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打横抱起她,一路穿过操场和教学楼,送去医务室。那时她羞得把脸埋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鼻尖全是他运动后干净的汗味和阳光的气息…那时的悸动和此刻身体接触带来的强烈感官冲击瞬间重叠!
林默似乎也顿了一下。怀中温软的身体,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混合着洗发水的清香,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带着脆弱和隐忍的侧脸轮廓,都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收敛心神,步伐稳健地将她轻轻放在轮椅上,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腿和手臂,动作克制而尊重。
“谢…谢谢。” 苏清雅垂下眼帘,声音微不可闻,耳根的红晕尚未褪去。
“应该的。” 林默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他自然地蹲下身,帮她调整好轮椅的脚踏板,确保她受伤的腿得到支撑。
复健室里,苏清雅在治疗师的指导下,咬着牙,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用尽全力试图活动自己麻木僵硬的手指,却收效甚微。挫败感和绝望再次袭来,她眼眶发红,几乎要放弃。
“别急,清雅姐。” 林默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没有说空洞的鼓励,而是拿出平板电脑,点开几张照片,“你看,岭镇卫生院新大楼快封顶了。张院长昨天还跟我念叨,说等你好了,一定要请你去指导他们的康复中心规划呢。” 屏幕上,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阳光洒在工地上,充满希望。
苏清雅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看着那片熟悉的土地上的变化,眼神微微波动。
林默继续翻着照片:“还有这个,我们公司新研发的AI辅助诊断系统,在基层试点反响特别好。王婶你还记得吗?她老伴就是靠这个系统早期筛查出问题,及时手术了。王婶电话里哭得不行,说多亏了现在的技术…” 他讲述着公司里发生的趣事,乡村里的变化,用具体的人和事,描绘着一个她曾经熟悉、如今也在不断发展的世界,一个并非只有手术台才有价值的世界。
“清雅姐,” 他收起平板,目光沉静而真诚地注视着她,“手术刀是你的武器,但不是唯一的武器。你的经验、你的判断、你对医学的理解和人文关怀,是更宝贵的财富。医学教育、医疗管理、甚至参与设计更适合基层的医疗流程和器械…你能发挥的价值,会更大,能影响和帮助的人,会更多。” 他的话没有浮夸的安慰,而是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新可能的门。
苏清雅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和期许。那颗被冰封绝望笼罩的心,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火种,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的暖意。她紧抿的唇线微微放松,眼底的死灰中,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复健结束,林默再次将她抱回病床。这一次,苏清雅环住他脖颈的手不再那么僵硬,甚至在他将她轻轻放下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肩后衣料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松开。
“喝点水?” 林默自然地拿起水杯,插好吸管,递到她唇边。苏清雅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也像流过她干涸的心田。
“林默…” 她轻声开口,目光落在他为她细致掖好被角的手上,“谢谢你…总是…在最难的时候…出现。” 这句话,仿佛穿越了时光,不仅仅是对此刻,更是对大学时那个背她去医务室的少年,对岭镇时那个并肩作战的伙伴。
林默的动作顿住,抬眼对上她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感激、脆弱、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还有某种被重新点燃的、微弱的光亮。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带着暖意和某种难以言喻张力的气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哑:“我说过,我会在。”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礼节性的安抚,而是带着一种更深的、仿佛想传递力量的意图,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缠着绷带的右手手腕上方(避开伤处)。他的掌心温热,力道沉稳。苏清雅没有躲闪,只是微微颤了一下,任由那份温暖透过绷带传递进来。两人目光胶着,病房里弥漫着一种超越言语的、带着疼痛与救赎气息的暖流。
苏清璇提着保温桶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林默半蹲在姐姐床边,握着姐姐的手腕,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流淌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暖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