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是被手机持续不断的、近乎疯狂的震动惊醒的。意识从混沌的疲惫深渊里艰难上浮，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昨晚几乎通宵未眠，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那刺眼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此刻，他蜷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被褥凌乱，房间里弥漫着熬夜后特有的浑浊气息和廉价泡面的余味。
他摸索着拿起枕边几乎要震到地上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上面是无数个来自不同社交软件和新闻App的推送通知，像密密麻麻的毒虫，瞬间爬满了整个屏幕。
【爆！苏氏总裁权色交易助理实名回应！】
【惊天反转？助理林默万字长文手撕谣言！】
【燕大高材生林默发声：还原一个真实的苏清璇！】
……
心脏猛地一沉，随即被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愤怒与决然的洪流席卷。他点开其中一条推送，跳转的页面瞬间被海啸般的评论和转发淹没。他的个人社交账号头像——一张普通的证件照，背景是燕京大学标志性的图书馆——此刻被顶上了热搜第一，旁边跟着一个血红色的“爆”字。
他昨晚发布的那篇长文，标题简单直接：《关于苏清璇总裁及本人近期网络谣言的严正声明与事实澄清》。署名为：林默（燕京大学法学院毕业生）。
文章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展开，不带任何情绪化的宣泄，却字字千钧：
“……针对近日网络流传关于苏清璇女士与本人存在所谓‘权色交易’、‘打压公司元老’等严重不实信息，本人林默，作为事件直接关联人及苏氏集团总裁助理，现基于事实与法律，作出如下严正声明与澄清：
一、关于所谓‘权色交易’：纯属恶意捏造，是对苏清璇女士人格及本人尊严的严重侮辱。
本人入职苏氏集团，系通过正规校园招聘渠道，经过严格笔试、面试（共三轮）程序，凭借专业能力（附：燕京大学法学院绩点排名证明、校优秀毕业生证书编号）获得该职位。入职以来，所有工作内容均围绕总裁日常行政、行程协调、文件处理及特定项目辅助展开（附：部分可公开工作日志摘要，隐去敏感信息）。与苏清璇女士除必要工作汇报及指令传达外，无私下接触，更无任何超越工作范畴的关系。网络流传所谓‘深夜办公室’照片，系x月x日晚十点，因‘星耀’项目投标文件最终审核需苏总签字确认，本人在旁等候（附：当日oA系统文件流转记录截图、物业电梯监控时间点）。所谓‘驾车驶出车库’照片，系苏总身体不适时，由本人代驾送其前往医院（附：当日医院挂号记录时间戳，车牌号与苏总名下车辆登记信息一致）。
二、关于所谓‘联手打压元老’：系对正常公司管理决策的恶意歪曲。
本人职位为总裁助理，无任何人事任免及项目决策权限。所有经手传达的指令，均源于苏清璇女士作为集团总裁的合法管理职权。近期涉及王xx副总的人事调整讨论（注：仅为会议讨论，未形成最终决议），系基于公司整体战略转型及特定项目（‘晨曦计划’）效能评估结果（附：第三方评估机构对‘晨曦计划’阶段性报告摘要，隐去核心数据），属正常业务范畴。本人仅为会议纪要记录者（附：该次会议纪要存档编号）。将正常管理决策污名化为‘打压’，是对苏氏集团管理团队及所有员工努力的无耻抹黑。
三、关于泄密事件：本人坚决相信并支持公司依法调查的结果，反对任何无端猜测与阴谋论。
此前项目泄密事件，公司已启动内部调查并移交司法机关。在司法机关未公布最终结论前，任何将此事与苏清璇女士进行恶意关联的言论，均涉嫌诽谤。本人呼吁公众尊重法律，等待权威结果。
最后，关于苏清璇女士： 作为其助理，本人亲眼见证了她为苏氏集团所付出的远超常人的努力、近乎严苛的专业标准以及在巨大压力下依旧保持的决策清醒（简述：连续72小时主导危机公关案例、推动关键并购案细节）。她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专业、最坚韧的领导者。网络暴力不应成为摧毁一位优秀企业家和一家努力前行的企业的工具。
本人已对所有造谣、传谣内容进行完整证据固定，并委托‘正理律师事务所’全权处理，坚决追究相关侵权方的法律责任（附：律师函扫描件）。网络非法外之地，清朗空间需共同维护。
林默
实名认证：燕京大学法学院毕业生
x年x月x日”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自己写下的那些文字，尤其是最后关于苏清璇的那几句。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她摔碎钢笔时，那冰冷刺骨、充满猜忌与愤怒的眼神，还有她强撑着挺直的脊背下，那几乎无法掩饰的疲惫与脆弱。心口像是被那飞溅的钢笔碎片狠狠扎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锁屏，扔在一旁。该做的，他已经做了。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她会如何看待这份“自作主张”的声明，他都必须站出来，撕开这污浊的谎言。他起身，走向狭小的卫生间，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试图浇灭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和一夜未眠的血丝。
苏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有办公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晕，将苏清璇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拉得细长而孤寂。
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手肘撑在宽大的红木桌面上，十指深深插入浓密的发丝，用力按压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桌上，公关部呈交的、厚厚一叠关于舆情最新动态的打印报告散乱地摊开着，上面布满了她用红笔划下的刺目痕迹和一个个巨大的问号与感叹号。各种方案、对策，在绝对汹涌的恶意和铺天盖地的流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是某个股东发来的信息，措辞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只剩下冰冷的最后通牒。她连点开的欲望都没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内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苏清璇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疲惫而锐利，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她伸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按下了免提键。
“苏总！” Linda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失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您……您快看！看林助理！林默！他……他在网上……”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震惊噎住，Linda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
林默？网上？
苏清璇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又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想干什么？是终于按捺不住，要跳出来落井下石？还是被媒体收买，准备“爆料”？那支破碎钢笔带来的冰冷猜忌和愤怒，瞬间如同毒藤般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抓起桌面上另一台专门用于监控舆情的平板电脑，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道，狠狠戳开了屏幕。
屏幕亮起，不需要她搜索，热搜第一的位置，那个刺目的名字和标题，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她的眼底——#林默实名回应苏清璇谣言#爆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点开了那个词条。置顶的，是一个认证信息为“燕京大学法学院优秀毕业生”的账号发布的、篇幅长得惊人的文章。那个熟悉的头像，正是林默那张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平静的脸。
苏清璇的瞳孔在看清标题和署名的瞬间，猛地收缩！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颤抖，开始向下滑动屏幕。目光如扫描仪般，一行行、一字字地掠过那些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文字：
“通过正规校园招聘渠道……严格笔试、面试……专业能力……附证明……”
“所有工作内容……必要工作汇报及指令传达……无私下接触……”
“深夜办公室照片……项目投标文件审核……附oA记录、监控时间点……”
“驾车驶出车库……苏总身体不适代驾送医……附医院挂号记录……”
“无任何人事任免及项目决策权限……仅为会议纪要记录者……”
“泄密事件……支持依法调查结果……反对无端猜测……”
……
逻辑缜密，条理清晰。时间、地点、事件、佐证……他用最枯燥、最理性、最无可辩驳的事实，搭建起一道坚固的堤坝，迎向那汹涌的、污秽的谣言洪流。没有诉苦，没有煽情，没有对自身处境的辩解，只有冰冷如手术刀般精准的事实切割。
当她的目光滑到文章的最后部分，那句关于她的话，如同带着温度的光束，猝不及防地穿透了连日来笼罩着她的厚重阴霾和冰甲：
“作为其助理，本人亲眼见证了她为苏氏集团所付出的远超常人的努力、近乎严苛的专业标准以及在巨大压力下依旧保持的决策清醒……她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专业、最坚韧的领导者。”
“最专业……最坚韧的领导者……”
指尖无意识地停留在这一行字上，反复摩挲着冰冷的屏幕。一股极其汹涌、极其陌生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脏最深处决堤而出，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筑起的、用愤怒和猜忌堆砌的堤防。那热流如此猛烈，带着灼人的温度，直冲上她的眼眶和鼻腔。
酸涩，难以言喻的酸涩，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就在这一刻，她的另一只手，那只一直无意识地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尖触碰到了抽屉边缘——那里还残留着两天前钢笔被摔碎时，飞溅出的、一小片极其细微、却异常锋利的黑色碎屑。
几乎是同时，因为心绪的巨大震动，她的指尖猛地一颤，无意识地用力摁了下去！
“嘶——”
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传来。苏清璇猛地抽回手。
一滴殷红的血珠，正迅速在她苍白的指尖凝聚，饱满，刺目。像一颗骤然坠落的红宝石，带着生命的温度，与她此刻心头翻涌的滚烫酸涩遥相呼应。
她怔怔地看着指尖那滴迅速扩大的血珠，甚至忘记了疼痛。脑海里一片混乱的轰鸣。那冰冷摔笔时的决绝猜忌，与他此刻在滔天巨浪中挺身而出、用最干净的方式为她辩白的背影，疯狂地交织、碰撞！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一旁的、正在播放财经新闻的平板电脑，音量突然被Linda之前无意中调大了。女主播清晰而带着一丝职业化惊讶的声音，瞬间刺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最新消息！就在助理林默发布实名澄清长文后不到一小时，事件出现戏剧性发展！本台记者刚刚在苏氏集团总部楼下拍到的画面！苏氏集团保安人员似乎正与林默发生激烈冲突！”
苏清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扭头看向那个屏幕！
直播画面剧烈晃动着，显然拍摄者正在奔跑追赶。镜头里，正是苏氏集团气派却冰冷的大楼门口。四名穿着制服的魁梧保安，正两人一组，粗暴地架着林默的双臂，将他用力地往外拖拽！林默显然在挣扎，他试图挣脱，身体被拉扯得踉踉跄跄，头发凌乱，原本整洁的衬衫在推搡中皱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他脸上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屈辱，嘴唇紧抿，眼神却死死盯着大楼入口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不甘。
记者的话筒几乎要戳到他脸上，闪光灯疯狂闪烁，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匕首。
“林先生！请问你被驱逐是因为那份声明吗？”
“苏氏集团是否要与你切割？”
“你的声命是否受到胁迫？”
“苏清璇总裁是否授意保安驱逐你？”
保安粗暴地推开记者，声音冰冷：“让开！此人已被解除职务！禁止进入苏氏！”
“解除职务”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判决，通过直播信号，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画面里，林默被两个保安猛地一推，身体彻底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台阶上！他闷哼一声，手肘下意识地撑地，西装袖口瞬间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他抬起头，额角不知何时擦破了一道口子，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滑过他紧抿的唇角，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那眼神，越过混乱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遥遥地、空洞地投向大厦高层的某个方向，里面翻涌着被碾碎的尊严、无法言说的痛楚，以及最后一丝……几乎熄灭的、微弱的光。
那画面，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钢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捅穿了苏清璇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总裁办公室内轰然炸开！
苏清璇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个刚刚还显示着林默冷静长文的平板电脑，狠狠、决绝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电火花刺啦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飞溅的玻璃碎片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狰狞的光。
巨大的声响让门外的Linda吓得惊呼一声。
苏清璇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滴鲜红落在散乱的文件上，迅速晕开。她脸色白得吓人，只有一双眼睛，此刻燃烧着近乎狂暴的火焰，那火焰里翻滚着滔天的怒火、被彻底点燃的维护欲、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毁灭的占有欲！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紧闭的办公室大门，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直接钉在楼下那群保安和混乱的镜头上。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强烈的情绪而撕裂、变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君临天下般的威压与急切，如同受伤母狮最暴烈的咆哮，响彻了整个楼层：
“Linda！！！”
门外立刻传来Linda惊慌失措的回应：“苏……苏总？！”
“立刻！马上！” 苏清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裹挟着毁天灭地的风暴，“去楼下！把那个蠢货！把林默！给我带回来！立刻！现在！谁敢再碰他一下，就给我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