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窗棂，在林默那间略显凌乱的公寓地板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斑。苏清璇却毫无欣赏的兴致，她像只嗅觉敏锐的狸花猫，悄无声息地贴在他紧闭的卧室门板上，耳朵几乎要嵌进木头纹理里。
里面，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点落下，偶尔停顿，接着又是鼠标滚轮急促滚动的沙沙声，夹杂着打印机低沉的嗡鸣和吐纸的窸窣。这声音模式，她太熟悉了——过去几天，林默仿佛被医学论坛附身，电脑屏幕幽蓝的光夜夜映亮他专注的侧脸，打印机吐出的资料堆在桌角，越摞越高，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气味。
苏清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门板上轻轻抠划。几天前，姐姐苏清雅在电话里的声音还疲惫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家属不依不饶，院方调查步步紧逼，空气里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窒息感。可就在这两天，姐姐的语气竟奇异地松弛了几分，甚至透出一种隐隐的底气。她说：“清璇，有点奇怪，有人匿名给我转了一份整理得非常专业的资料，全是关于那个罕见术后并发症的国内外最新研究和处理案例，条理清晰，重点突出……简直像是量身定做的辩护词。”
量身定做……辩护词……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苏清璇的脑海。眼前瞬间浮现出林默书桌上那堆日益增高的打印纸，还有他浏览网页时屏幕上快速掠过的那些充斥着专业术语的医学论坛界面。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气猛地顶上来，冲得她鼻腔发涩，心口发堵。一个名字在她心底尖叫着浮现：林默！肯定是他！
“好你个林默！”苏清璇心里那坛陈年老醋彻底被打翻在地，酸汁四溅。她猛地拧动门把手，门应声而开。
林默正全神贯注地俯身在一叠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资料上，指尖划过一行行文字。苏清璇的闯入如同惊雷炸响，他像被烫到般倏地直起身，下意识地用胳膊去遮挡桌面，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清…清璇？你怎么…怎么进来的？” 他眼神闪烁，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哼！”苏清璇根本没搭理他这蹩脚的开场白，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桌面——那叠厚厚的、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资料，旁边电脑屏幕上赫然打开着“华夏心胸外科前沿论坛”的页面，几个复杂病例讨论帖的标题刺眼地悬在那里。所有的线索瞬间在她脑中串成一条灼热的、指向明确的线。
醋意混合着被“背叛”的委屈感轰然爆开。她一步上前，带着一阵香风（和杀气），一把抓起那叠林默试图遮掩的资料。
“林默！你最近很忙啊？”苏清璇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字字淬着冰碴，“天天泡在医学论坛，打印资料忙得脚不沾地？”她一边说，一边像洗扑克牌般，“哗啦哗啦”地大力翻动着手里的纸页，洁白的纸张被她甩得簌簌作响，有几张甚至飘飞出去，像受伤的白鸽跌落在地。
林默看着自己熬夜整理的心血被如此对待，心疼得脸都皱了起来，伸手想抢救：“清璇，你听我说，这些是…”
“是什么？”苏清璇猛地打断他，手腕一扬，几张纸片如雪片般飞向空中，她逼近一步，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危险而委屈的光，“是给我亲爱的姐姐准备的‘辩护词’吧？嗯？我说她怎么突然像吃了定心丸，原来是你这位‘幕后高人’在默默奉献爱心啊！” “奉献爱心”几个字被她咬得又重又慢，醋味浓得能腌咸菜。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默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后背“咚”一声撞在书架上，几本书摇摇欲坠，“家属那边背景很复杂，我担心她被人针对！我只是…只是不想看她一个人硬扛…”
“哦？不想看她一个人硬扛？”苏清璇的调门陡然拔高，醋坛子彻底掀翻在地，酸汁横流，“所以就轮到你去扛了？林大学霸，你真是怜香惜玉、博爱无边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对我姐姐这么上心呢？”她越说越气，胸脯起伏着，手里剩下的那叠资料被她狠狠往旁边的小沙发上一摔！
就在她用力甩出资料的瞬间，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光滑的东西——正是一张先前被她自己甩飞出去、飘落在地的A4纸。鞋底与光滑的纸张接触，摩擦力瞬间消失！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苏清璇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像只笨拙的企鹅，挥舞着双臂，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倒！目标直直指向——被她逼到书架角落、避无可避的林默！
时间仿佛被拉长。林默瞳孔骤缩，完全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一切。他猛地张开双臂，在苏清璇即将脸朝下砸在地板上的前零点一秒，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
巨大的冲力让两人一起向后踉跄，“哐当”一声再次重重撞在书架上。这一次撞击力十足，几本厚重的硬壳书终于不堪重负，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不偏不倚，一本《格氏解剖学图谱》正正砸在林默头顶，另一本《临床药理学精要》则砸在了苏清璇撅起的臀上。
“唔！”林默被砸得闷哼一声，眼冒金星。
“呀！”苏清璇臀上一痛，惊呼出声。
然而此刻，两人都无暇顾及书本的袭击。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书架轻微的嗡鸣和他们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鼓点般敲击着耳膜。
苏清璇整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林默怀里。他的手臂铁箍般紧紧环着她的腰背，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起伏的震动和灼热的体温。她自己的手臂，在摔倒的慌乱中，竟也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距离近得可怕。她的鼻尖几乎蹭到他的下颌，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油墨味。他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隔着胸腔一声声敲打在她的耳际，震得她耳根发麻，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温、发烫。
林默也好不到哪里去。怀里的温香软玉真实得不似梦境，少女发间清甜的果香幽幽钻入鼻腔，她纤细的腰肢在他掌心下微微颤抖，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传递着惊人的热度。刚才那本《格氏解剖学》砸得他额角隐隐作痛，可这点疼痛完全被怀中这巨大的、柔软的、带着香气的“冲击”给覆盖了。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手臂僵硬得不知是该收紧，还是该松开。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尴尬又暧昧的拥抱里。空气粘稠得如同蜂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甜腻的灼热。
苏清璇先一步从这巨大的冲击和羞窘中找回一丝神智。脸颊烫得能煎蛋，她猛地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强撑的凶悍：“你…你放开！”
“哦…哦！”林默如梦初醒，触电般松开了手臂，但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地靠在书架上。
苏清璇踉跄着站稳，迅速背过身去，胡乱整理着刚才弄乱的衣服，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臀上被书砸到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但这痛感远不及脸上滚烫的温度来得清晰。她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脸上的热度，可那酸溜溜的醋意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在刚才那番亲密接触后，发酵得更加复杂难言。
她转过身，脸上红晕未褪，眼神却努力重新武装起“凶巴巴”的铠甲，指着沙发上那堆被她摔得乱七八糟的“罪证”，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蛮和委屈：“林默！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你对我姐姐这么‘殚精竭虑’，是不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刻薄的词，“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林默揉了揉被砸痛的额角，看着眼前这只明明羞得要命却还要张牙舞爪装凶的小野猫，心里那点慌乱奇异地沉淀下来，反而涌起一丝无奈又好笑的感觉。他叹了口气，语气认真起来：“清璇，我对苏医生，纯粹是出于校友和…旁观者的立场。家属那边，我托医学院的校友群打听过一些风声，很不简单，可能牵扯到那个难缠的王总。那份资料，”他目光扫过沙发上的一片狼藉，带着点心疼，“只是希望能给她多提供一些专业上的支持，让她在应对调查时更有底气，少受点无谓的委屈。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清璇依旧气鼓鼓的侧脸上，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我要是真有什么‘意见’，也是对你…”
“对我？”苏清璇猛地扭回头，杏眼圆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对我有什么意见？嫌我碍着你给我姐献殷勤了？”
“我是嫌你，”林默看着她炸毛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清浅的弧度，眼神却认真，“嫌你遇到事，宁可憋在心里胡思乱想，把自己泡成醋坛子，也不肯直接来问我。”
“谁…谁是醋坛子！”苏清璇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脸上刚退下去的红霞“腾”一下又烧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却明显底气不足，眼神也开始飘忽，“我那是…那是替天行道！监督你有没有做对不起…对不起组织的事！”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理亏，声音渐渐低下去，目光掠过沙发上那些散落的、凝聚着林默心血的纸张，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醋意，奇异地平息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安心感。原来…他做这些，只是不想看别人欺负姐姐？不是…不是那种意思？
林默看着她色厉内荏的小模样，强忍着笑意，弯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资料，动作仔细，像在捡拾珍宝。他慢悠悠地说：“看来我这‘幕后高人’当得还不够彻底，蛛丝马迹太多，被我们苏大侦探抓了个正着。”
“那是！”苏清璇见他开始收拾，那股别扭劲儿也松了些，抱着手臂，下巴微扬，努力找回场子，只是脸上的红晕出卖了她，“你这点小动作，逃不过本侦探的火眼金睛！”她目光扫过他整理资料时修长的手指，忽然想起姐姐电话里那句“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字迹看着就让人安心”…
字迹？
苏清璇的目光倏地定在林默手中的一张纸上。那熟悉的、略显清瘦又带着筋骨的字迹，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没错！就是林默的字！姐姐一定认出来了！这个认知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让她心头莫名地又软了一下，但随即，那点残留的、属于小女生的占有欲又冒了头。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却又暗藏机锋的语气说：“喂，林默。”
“嗯？”林默抬头，正好对上她亮得惊人的眼睛。
“你既然这么会查资料、会整理‘辩护词’，”苏清璇踱步到他面前，微微歪着头，唇边勾起一抹狡黠又带着点娇憨的弧度，像只盘算着独占小鱼干的猫咪，“那…能不能也帮我个忙？”
“什么忙？”林默看着她突然亮起来的眼神，心头莫名警铃微作。
苏清璇笑得眉眼弯弯，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指尖的温热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帮我查查，怎么才能让某个总是心太软、到处散发‘博爱’光辉的笨蛋明白，”她凑近了一点，吐气如兰，带着点恶作剧的威胁，“下次再敢把‘爱心’到处乱洒，不先洒给我苏清璇…哼！”她故意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刚整理好的那叠资料，然后落回他脸上，带着点小小的霸道和满满的娇嗔，“我就把你的‘作案工具’——这些论坛和打印机，统统‘扫描’进垃圾桶！而且是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扫描’！”
“扫描”两个字被她加重了语气，眼神更是带着某种“全身检查”般的危险暗示，在他身上不怀好意地溜了一圈。
林默：“……”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刚整理好、还带着体温的资料，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只醋意未消、张牙舞爪却又亮得惊人的小野猫，只觉得额角被书砸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窗外，蝉鸣聒噪，夕阳的金辉为房间里散落的纸张和相拥的影子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林默低头看着臂弯里那个明明脸颊红透、却还强撑着凶巴巴表情的女孩，一丝无奈的笑意终于彻底化开了他眼底的窘迫。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认命的纵容，又像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下次…只给你一个人‘扫描’资料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