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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的通知贴在实验室门口那天,刘浩正在给培养皿贴标签。指尖的马克笔顿了顿,看了眼通知上的日期,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云飞上周发的短信还停在屏幕上:“票要是难抢就说,我让我姐在上盯着,她手速快。”

他把马克笔往桌上一放,拿出手机点开购票软件。西北到济南的火车要走二十多个小时,硬卧票早就被抢得差不多了,只剩几张硬座。他犹豫了下,还是点了提交订单——哪怕坐一夜,也想早一天回去。支付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窗外的风正好刮过白杨树枝,“咯吱”一声,像是在笑。

收拾行李花了不到半小时。几件换洗衣物塞进帆布包,实验笔记仔细摞在包底,云飞寄的毛衣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最上面。最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是片压干的胡杨树叶,边缘像被剪刀剪过,是他上个月去沙漠实习时捡的。他想了想,把树叶塞进毛衣口袋里,又把那袋没喝完的茉莉花茶也塞了进去。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刘浩背着包走出宿舍楼,冷风吹得他缩了缩脖子。西北的冬天是真冷,空气像冻硬的玻璃,吸进肺里都带着疼。校门口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落在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往公交站走,鞋底踩在冻硬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跟这地方道别。

公交上没几个人,司机师傅裹着厚棉袄,方向盘转得慢悠悠的。刘浩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街景往后退。路边的店铺都关着门,招牌上积着雪,像盖了层白被子。他想起第一次来西安时,也是这样坐在公交上,看什么都新鲜,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东西。现在要走了,那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上了,暖乎乎的。

火车站人挤人,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的学生。刘浩把包往怀里抱了抱,跟着人流往检票口走。安检时,工作人员捏了捏他包里的毛衣:“这是家人织的?”他愣了下,点头:“嗯。”工作人员笑了笑:“针脚真细,一看就是用心了。”他没说话,只是把毛衣往包里又塞了塞,指尖蹭到口袋里的胡杨树叶,硬邦邦的,却让人踏实。

火车晚点了十分钟。刘浩坐在硬座上,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生,正低头玩手机,耳机里的音乐漏出来一点,是首老歌。他把窗户往下拉了点缝,冷风吹进来,带着点煤烟味。火车慢慢开动时,他看见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了一个个小黑点。

硬座车厢里吵得很。有小孩在哭,有大人在聊天,还有人在吃泡面,香味混着汗味,往鼻子里钻。刘浩从包里拿出本书,却没心思看。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景物往后退。一开始还是光秃秃的白杨树,后来变成了麦田,雪落在麦苗上,像盖了层薄纱。再后来,连雪都少了,地里露出褐色的土,看着就比西北的土软。

“同学,你去哪?”旁边的男生突然摘下耳机问他。

“济南。”他说。

“济南好啊,”男生笑了笑,“我去过一次,大明湖的荷花挺好看的。你是济南人?”

“不是,”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差不多。”

男生没再问,又戴上了耳机。刘浩看着窗外,心里突然有点慌。他算着时间,现在云飞应该在上班——他上个月短信里说,寒假在巷口的超市找了个兼职,搬货。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请假,不知道秀兰阿姨是不是又炖了排骨,不知道念念会不会叫舅舅了。

中午的时候,车厢里开始卖盒饭。刘浩没买,从包里拿出秀兰阿姨寄的馒头——是真空包装的,还硬邦邦的。他就着热水啃了两口,馒头渣掉在衣服上,他用指尖捻起来,放进嘴里。突然想起高中时,云飞总在早读时把馒头塞给他,说秀兰阿姨凌晨起来蒸的,热乎。那时候的馒头软乎乎的,咬一口能拉出丝,不像现在这个,干得硌牙。

下午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回到了济南的老院,云飞蹲在井边摇轱辘,秀兰阿姨在厨房喊他们吃饭,槐树叶落在石桌上,沙沙地响。他想走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腿,急得他一下子醒了。旁边的男生吓了一跳:“你咋了?做噩梦了?”他摇摇头,抹了把额头,全是汗。

天黑的时候,火车过了黄河。刘浩扒着窗户看,河里结了冰,像条白色的带子。他想起云飞说过,黄河在济南拐了个弯,水是浑的,但岸边的柳树长得好。他拿出手机,给云飞发了条短信:“我过黄河了。”

没一会儿,云飞就回了:“快了快了!我跟我妈说了,她正炖排骨呢!我姐也在,念念刚睡,等你回来叫她!”后面跟着个龇牙笑的表情。

刘浩看着短信,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他把手机揣回口袋,又往窗外看。远处的灯光越来越密,像撒了一地的星星。他知道,离济南越来越近了。

后半夜的时候,车厢里安静了不少。有人靠在椅背上打呼噜,有人裹着外套缩在座位上。刘浩没睡,他把毛衣从包里拿出来,抱在怀里。毛衣上还带着点茉莉茶香,混着阳光的味道。他摸了摸领口的荷叶绣片,指尖蹭过松软的针脚,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快到站时,天蒙蒙亮。刘浩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腿。车厢里的人也陆续醒了,开始收拾行李。他把包背在身上,站在过道里,盯着窗外。终于,济南站的牌子出现在视线里,红底白字,看着格外亲切。

火车慢慢停下时,他的心“咚咚”跳得厉害。跟着人流往出站口走,脚步都有点飘。出站口挤满了人,有接站的,有卖早点的,还有人举着牌子。他踮着脚尖往里看,突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云飞穿着件军绿色的棉袄,站在人群里,正踮着脚尖往这边望,帽子上还沾着雪。

“云飞!”他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云飞猛地转过头,看见他,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推开人群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撞倒:“浩子!你可算回来了!”

刘浩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却不想推开。他能闻到云飞身上的味道,是洗衣粉混着煤烟味,跟小时候一样。“我回来了,”他说,声音里带了点笑,“你咋不在家等?”

“等不及呗,”云飞松开他,接过他的包往肩上一甩,“我妈让我早来点,怕你找不到路。对了,排骨在锅里温着呢,回去就能吃。”

他跟着云飞往外走,听他絮絮叨叨地说:“我姐昨天给念念买了身新棉袄,红的,跟个小灯笼似的。王叔前天炒了新茶,说等你回来泡给你喝。巷口的炸串摊老板也问了你好几次,说等你回来给你炸双倍的里脊。”

刘浩听着,偶尔应一声。阳光从出站口的玻璃照进来,落在地上,暖烘烘的。他看着云飞的背影,比高中时高了点,也壮了点,却还是老样子,走路的时候有点晃,像只快活的大兔子。

公交上挤满了人,云飞把他往里面挤了挤,自己靠在车门边。“你冷不冷?”云飞问,伸手摸了摸他的手,“咋这么凉?是不是火车上冻着了?”他摇摇头:“不冷。”云飞还是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塞给他:“戴上,我不冷。”手套是毛线的,里面还带着点体温,暖得他指尖都软了。

车开在济南的老街上,路两旁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枝桠伸向天空。刘浩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街景——那家卖糖球的老店还在,门口挂着红红的糖球;那个修自行车的老爷爷还坐在马扎上,手里拿着扳手;还有那个巷口,炸串摊的香味飘过来,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快到了,”云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前面拐个弯就是老院。”

刘浩点点头,心跳得更快了。车拐过弯,他就看见了那棵老槐树——还是那么粗,枝桠上积着雪,像披了件白衣裳。树下站着个人,是秀兰阿姨,正往这边望,手里还攥着块抹布。

“妈!我们回来了!”云飞喊了一声。

秀兰阿姨看见他们,眼睛一下子红了。她走过来,拉着刘浩的手,上下打量着:“浩子,可算回来了!瘦了,也高了!快进屋,外面冷。”她的手糙糙的,却暖得很,像小时候拉着他过马路时一样。

刘浩跟着她往里走,院子里的青砖上积着薄雪,踩上去软软的。井台边还放着那个旧木桶,上面结着层薄冰。石桌上摆着个搪瓷盆,里面盖着块布,大概是刚蒸好的馒头。

“快坐,”秀兰阿姨把他拉到炕边,“我去把排骨热上,马上就能吃。”

云飞把包往炕上一放,打开拉链:“姐!浩子回来了!”

云山姐从里屋走出来,怀里抱着念念。念念还没醒,小脸红扑扑的,睫毛长长的。“回来啦,”云山姐笑了笑,“路上累坏了吧?快歇歇。”

刘浩看着念念,心里软乎乎的。他从包里拿出那个小盒子,打开:“给她带了个东西。”

云飞凑过来看:“这是啥?树叶?”

“胡杨树叶,”刘浩说,“在沙漠捡的,挺特别的。”

云山姐把树叶拿起来,轻轻放在念念的枕边:“真好看,等她醒了给她看。”

秀兰阿姨把排骨端上来时,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红烧排骨,炖得烂烂的,上面撒着葱花。还有一盘炒青菜,一盘炸藕盒,都是他爱吃的。“快吃,”秀兰阿姨往他碗里夹排骨,“多吃点,补补。”

刘浩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肉一咬就烂,汁水流在嘴里,是小时候的味道。他嚼着排骨,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难过,是高兴,是踏实,是那种终于回到家的感觉。

“咋哭了?”云飞递给他一张纸巾,“是不是排骨太香了?”

刘浩摇摇头,笑了:“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秀兰阿姨也笑了,“锅里还有呢,管够。”

吃完饭,念念醒了。云山姐把她抱到炕边,指着刘浩:“念念,叫舅舅。”

念念眨了眨眼睛,看着刘浩,小嘴动了动,小声说:“舅……舅。”

刘浩的心一下子化了。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念念的脸,软乎乎的,像。“哎,”他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念念真乖。”

云飞在旁边笑:“她平时不爱叫人,今天给你面子。”

下午的时候,阳光照进院子里,暖烘烘的。刘浩坐在石凳上,喝着王叔炒的茉莉花茶。云飞蹲在旁边,给他讲这半年的事——超市里的趣事,巷口的新鲜事,还有念念的小事。秀兰阿姨在井边洗衣服,哼着小时候听的歌谣。云山姐抱着念念,在院子里慢慢走,念念的小手抓着槐树枝,咯咯地笑。

刘浩看着这一切,觉得心里满满的。西北的实验室,冰冷的恒温箱,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这里有热乎的饭菜,有熟悉的声音,有想念的人,这才是他的家。

“对了,”云飞突然想起什么,“晚上带你去吃炸串,新摊老板我熟,让他多放辣椒。”

刘浩点点头,笑了:“好。”

夕阳落在老槐树上时,雪开始化了,一滴一滴往下掉,落在青砖上,砸出小小的坑。刘浩看着远处的天空,红红的,像小时候烧的晚霞。他知道,这个寒假一定会很暖,像秀兰阿姨的手,像云飞的手套,像济南的风,带着荷香,带着家的味道。

他从毛衣口袋里拿出那片胡杨树叶,又摸了摸领口的荷叶绣片。一片来自西北的树叶,一片绣在济南毛衣上的荷叶,好像把他走过的路都连在了一起。其实不管走多远,不管看过多少风景,心里最惦记的,还是这个老院,还是这些人。

“浩子,走了,吃炸串去!”云飞在巷口喊他。

刘浩把树叶放进兜里,站起来,往巷口走。炸串摊的香味飘过来,暖暖的,像这日子一样,踏实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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