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在李言淳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他像回到自己领地般自然，踱步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被积雪覆盖的街道，以及更远处灰蒙蒙的江面。
姿态从容，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
“雪不小。”李言淳背对着赵云笙，淡淡地评论了一句，仿佛真是来闲聊天气的。
赵云笙从皮质办公椅里起身，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李总大驾光临，不会只是为了赏雪吧？请坐。”
李言淳这才缓缓转过身，却没有依言坐下。
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那个被赵云笙扣倒在桌面上的建筑奖杯，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其轻轻扶正。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我来，是想和赵总谈一笔交易。”李言淳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直视赵云笙，“关于你正在打算出售的‘盛世设计’。”
赵云笙的心脏猛地一缩，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紧。
这个消息他严格保密，仅在几小时前向核心团队宣布，钟长安直接报告了李言淳？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扯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带着疏离的职业微笑：“李总的消息果然灵通。不过，盛世只是在进行正常的战略评估，距离‘出售’这一步，还为时尚早。何况……”他话锋一转，带着试探，“李氏集团似乎从未涉足建筑设计领域？”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能有。”李言淳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自信和力量，“集团业务多元化是必然趋势。收购一家有成熟资质、项目经验和稳定团队的设计院，是切入这个领域最高效的方式。”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那份冰冷的评估报告上：“而你这份东西，做得相当……‘诱人’。清晰，坦诚，甚至有些过于坦诚了。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一个救生圈。”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赵云笙努力维持的平静假面。他的指尖微微蜷缩。
“李总说笑了。”赵云笙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展现出一丝谈判的姿态，“盛世的价值，在于其不可复制的核心竞争力和未来潜力。我寻求的是战略投资者，而非单纯的‘救生圈’。”
“是吗？”李言淳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终于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形成一个充满压迫感的谈判姿态，“那让我们来谈谈‘价值’。”
“你的报告显示，盛世目前估值最高点约在1.2亿左右。考虑到你急于出手，以及你本人即将离开所带来的‘价值折损’……”李言淳语气平稳，吐出的每一个字却像冰锥，“李氏可以出价8000万，全资收购。”
赵云笙的心沉了下去。钟长安尚且还会犹豫，李言淳的出价更是直接带着趁火打劫的意味。
“8000万？”赵云笙几乎要冷笑出声，“李总，这个价格，无异于羞辱。盛世光是手头已中标未执行的项目合同额，就不止这个数。”
“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李言淳不为所动，眼神锐利，“你走了，这些合同能履行多少？客户会不会流失？团队会不会散？这些都是风险，风险就需要折价。8000万，买下这个壳子、这些资质和未来的可能性，对目前的你来说，很公平。”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具有穿透力：“而且，我猜……叶家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吧？你没有太多时间和资本，去待价而沽。”
“叶家”两个字，如同终极武器，被轻描淡写地抛出，却瞬间击溃了赵云笙所有的防御。
他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所有强装的镇定土崩瓦解。
李言淳不仅知道他卖公司，竟然连背后最深层的、他最想掩盖的原因都一清二楚！
看着赵云笙的反应，李言淳知道，他掐住了最关键的死穴。
他语气放缓了一些，却更显冷酷：“8000万，现金支付，可以最快速度到账，解你燃眉之急。并且，我可以承诺，原则上全员接收盛世现有员工，当然，”他补充道，“后续会根据绩效考核进行必要优化。”
全员接收。 这四个字，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精准地抓住了赵云笙最脆弱的软肋。
他沉默了。
屈辱和不甘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却又被冰冷的现实死死压住。
李言淳的出价是羞辱性的，但他提供的条件——快速现金和全员接收——恰恰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也是其他买家几乎不可能给出的承诺。
他需要这笔钱来了断一些事，更需要为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找到一个暂时的、安全的避风港。
哪怕这个避风港，未来可能暗流涌动。
“为什么？”赵云笙抬起眼，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李氏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介入这件事？”
他不相信这仅仅是一场纯粹的商业收购。
李言淳看着他，目光深邃难辨，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原因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你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案。接受它，你还能体面地离开，为你的人争取到一份保障。拒绝它……”
李言淳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说出来更加令人窒息。
拒绝李氏的“好意”，可能意味着叶家的压力之外，再平添一个可怕的敌人，甚至可能连8000万和全员接收的底线的都无法保住。
赵云笙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灯带，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他曾梦想着将盛世打造成一个传奇，如今却要亲手将它贱卖，像处理一件急于脱手的麻烦。
而买家，还是以这样一种近乎施舍和胁迫的方式出现。
许久，他极其缓慢地坐直身体，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他看向李言淳，眼神里所有的光芒都已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合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要看到最详细的合同条款。特别是关于员工安置的部分，一个字都不能含糊。”
李言淳的脸上，露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极淡的笑意，那是属于绝对掌控者的表情。
“明智的选择。合同明天会送到你办公室。赵总，合作愉快。”
他没有握手的意思，径直起身，再次走向门口。
在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对了，言之他……最近不会回国了。你也不必再费心联系他。”
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赵云笙一个人，和李言淳留下的那句话，像最终判决的余音，在他空荡的脑海里反复回响，彻底碾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微弱的企盼。
雪光透过窗户，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他面前那份象征着彻底投降的、冰冷无比的评估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