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本该是结束的信号。
可当林九说出“本学期课程结束”五个字时,整座法则塔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穹顶之上,那团由无数微缩符文缠绕而成的赤金火种,轻轻一颤,光芒骤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只余一线微光悬于虚无边缘。
讲台深处,沈辰最后一缕意识沉入符文底层,再未浮现——不是消散,而是彻底沉淀,化作法则本身的一道刻痕,沉默如石。
弟子们跪坐在原地,无人起身,无人言语。
他们望着那几乎熄灭的火种,像是望着一位老者闭上的眼睛。
有人眼眶通红,有人紧握双拳,更多人只是低头,仿佛在等一声熟悉的点名。
岳雪儿站在塔顶平台,寒风卷着灰烬掠过她晶化的身躯。
她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龟裂的手臂,晶体如雪崩般簌簌剥落,却仍稳稳立着,脊背笔直如剑。
她轻声道:“老师……我还能站一会儿。”话音未落,双臂轰然崩解,化作两根通体剔透的晶碑,直插塔顶石基,碑面流转着永不熄灭的符光,依旧朝向四方,守护着这座学院最后的尊严。
秦九霄蹲在讲台前,指尖轻轻拂过一块残破的玉简——那是沈辰最后一次授课时留下的讲义残页,上面写着一行潦草却清晰的公式:
ΔG = Δh - tΔS (自发反应判据)
他低声念了一遍,嘴角竟扬起一丝笑:“原来您早就告诉我们了……只要自由能足够低,再不可能的事,也能发生。”
他将玉简贴在胸口,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悲戚,唯有一片清明如火。
“老师,我们……下课了。”
话音刚落,众人正欲起身,一道钟声却自天外传来。
不对——不是从塔内,也不是从现在。
那钟声由远及近,由低至高,仿佛穿越了时间的褶皱,从未来逆流而回!
“当——”
钟鸣震得地脉颤抖,石砖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虚空扭曲,一名女子自光尘中走出。
她身披灰白长袍,面容模糊,唯有双眸如归档卷轴般缓缓滚动着无数文字。
她手中捧着一卷漆黑卷轴,封印着猩红丝线。
“法则审判团·回响者。”她声音冰冷,不带情绪,“归档记录确认:三年后,法则学院课程终止,学生遣返,学院注销。依据既定命运执行。”
她缓缓展开卷轴,空中顿时浮现一幅幅投影——
秦九霄跪在废墟中,手中握着染血的讲义,眼神空洞,背后是燃烧的学院碑林;
林九立于高台,将自身灵核引爆,化作一道封锁命轨的符阵,灰飞烟灭前,唇角竟带着笑;
岳雪儿的晶碑被斩断,碎屑如雪纷飞,无人收殓;
百名弟子的名字在名册中逐一熄灭,归于“无效变量”。
“这是……注定的结局。”回响者轻声道,嘴角微扬,“你们的努力,不过是在重演悲剧。命运已定,何必挣扎?”
空气凝固。
有人颤抖,有人咬牙,有人几乎要跪下。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秦九霄忽然笑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残破讲义,指尖缓缓划过那一行被血与灰烬染污的公式,忽然低语:“你说这是‘既定命运’……可你展示的未来,是基于我们继续按你们的规则走的前提下推演出来的。”
他猛然抬头,眼神如刀出鞘。
“但如果——我们从现在开始,不按你们的课表走呢?”
话音未落,他双手一撕——
“嗤啦!”
讲义残页被撕成两半,他将断裂处反向拼接,口中疾念:“变量逆代入,边界条件重构——以我命格为引,启动断线方程扰动!”
刹那间,他体内命格纹路轰然引爆!
一道无形波动自他胸口炸开,如涟漪扫过空间,直击那漆黑卷轴!
卷轴猛地一震,投影开始扭曲。
林九瞳孔一缩,瞬间明白——未来不是铁板,而是函数;只要输入变量改变,输出结果就能重算!
“所有人!”他暴喝,“同步共鸣!以‘我’为积分元,对时间轴做路径积分——齐诵!”
百名弟子齐齐抬头,声浪如潮:
“我 = ∫(选择) dt”
声音汇聚成洪流,震荡虚空。
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场在学院上空成型,如同无数条命运线被强行拉扯、交织、重构。
时间本身仿佛出现了“干扰噪声”,卷轴上的影像开始闪烁、错乱。
回响者首次变色,厉声尖叫:“住口!这是悖论!是非法扰动!”
“非法?”林九冷笑,眼中燃起火光,“沈辰老师教我们的第一课就是——科学,本就是对既定规则的质疑。”
卷轴边缘开始崩解,墨迹如灰烬剥落。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讲台深处,那几乎熄灭的赤金火种,忽然轻轻一跳。
一道模糊的影子,在符文底层若隐若现,尚未成型,却让整个空间的频率都为之一滞。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低语,穿过万古尘埃,落在每一个曾喊出“我”的人耳边——
——课,还没完。 【课反留,师影现】
卷轴边缘的墨迹如枯叶般剥落,猩红封印丝线寸寸断裂。
回响者踉跄后退,灰白长袍在无形的因果乱流中猎猎作响,她手中漆黑的命运卷轴剧烈震颤,投影的画面已不成章法——秦九霄的血手抓向天空,林九的笑容凝固在爆炸前一瞬,岳雪儿的晶碑竟在碎裂中重新聚合……未来不再是单一线条,而成了无数交错的光网。
“不可能!”她嘶声尖叫,声音里第一次透出恐惧,“命运不可逆!归档即终结!你们不过是被标记的变量,怎敢扰动主序列!”
就在这刹那,讲台深处那几乎湮灭的赤金火种,忽然轻轻一跳。
不是重燃,也不是复苏,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共鸣——仿佛宇宙底层法则被轻轻叩击了一下。
一道古老、冰冷、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温度的符文自虚空中浮现,笔画由最原始的灵纹构成,却清晰得如同刻入灵魂:
“下课,不等于投降。”
这八个字没有声音,却在每个人识海中轰然炸响。
那是沈辰最后一次授课时的开场白,曾被弟子们笑称为“怪人哲学”,如今却化作一道不可违逆的法则烙印,直接写进了这片空间的根基。
紧接着,塔顶那两根由岳雪儿双臂所化的“永昼晶碑”,骤然爆发出刺目强光。
原本守护四方、驱散阴霾的结界之力瞬间逆转——极昼不再普照,而是向内坍缩,形成一个封闭的环形光域,将回响者牢牢锁在中心。
时间,开始折叠。
“滞时讲堂·启动。”一个冰冷而熟悉的机械音响起,竟是晶碑内部预存的沈辰语音残片被触发。
无数微缩符文从碑面喷涌而出,如粉笔灰般洒落,在空中拼写出一道道习题:
【问题一】若系统自由能ΔG小于0,反应是否自发?
【问题二】请写出水的电解反应方程式,并计算标准电极电势。
【问题三】点名:秦九霄——到了吗?
回响者猛然抬头,只见自己正站在一间虚幻的课堂之中,四周坐满了影子学生,全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试图撕裂空间逃离,却发现每一次移动都被“补交作业”的判定机制强行拉回原位。
“点名:秦九霄——到了吗?”
无人应答。
“警告:缺勤记录加1。”
“点名:林九——到了吗?”
依旧寂静。
“警告:缺勤记录加2。”
她怒吼着冲向讲台,却被一道无形的“未完成课后练习”屏障弹回。
她的存在开始闪烁,每一次“教学周期”的重复都在削弱她与命运主轴的连接。
她是审判者,却从未真正上过这一课;她是归档者,却不懂什么叫“重修资格”。
秦九霄站在光域之外,望着被困于无限循环中的回响者,嘴角终于缓缓扬起。
他踏前一步,站上讲台,面对残破的学院、熄灭的火种、跪坐却未倒下的百名弟子,声音低沉却坚定:
“这堂课……我们自己留堂。”
话音落下,他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那半张被撕裂又反向拼接的讲义残页。
血迹与灰烬覆盖其上,但那一行公式依然清晰可见:
ΔG = Δh - tΔS
他轻声道:“老师,你说过——只要自由能足够低,混乱终将走向秩序。”
风停了。
钟声再未响起。
唯有那道赤金纹路,静静沉入地脉,像一颗埋进土壤的种子,等待破土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