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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在偏僻的高速公路收费站工作生活。

七岁女儿总说在收费站窗口看到奇怪的司机,父母只当是孩子胡说。

直到女儿开始准确预言哪些司机会在下一段路出事死亡。

我们才意识到,这个收费站连接的不是高速公路,而是阴阳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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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大的。

噼里啪啦砸在收费站顶棚的铁皮上,像是无数只手在急躁地拍打。前挡风玻璃糊成一片,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勉强撕开两道短暂清晰的视野,露出前方无尽延伸的、被黑暗和雨幕吞噬的高速公路。

陈默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已经是凌晨一点,困意像湿冷的藤蔓,悄悄爬上脊柱。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视野边缘,副驾上的妻子林秀头一点一点,显然也熬不住了。

“快到了吧?”林秀含糊地问了一句,没等回答,又歪头睡去。

陈默没应声,只是稍稍坐直了些。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坳子岭收费站”,还有最后五公里。这条新开通不久的省际高速,车流稀薄得可怜,他们开了快三个小时,除了几辆呼啸而重载的大货车,几乎没见过别的车。寂静和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自家这辆老旧桑塔纳的发动机,发出单调而疲惫的轰鸣。

后座上,女儿苗苗盖着条小毯子,睡得正沉。七岁的小人儿,蜷在那里,呼吸均匀。

终于,远处雨幕中,出现了几点模糊的光晕。越来越近,显出一个孤零零矗立在荒山野岭中的收费站轮廓。几盏白炽灯悬在收费岗亭上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惨白而晃动的光圈,像几个浮在水面的、苍白的洞。

陈默把车缓缓停进收费站后方一处用彩钢板搭起来的简易院落。这里就是他们未来一个月的“家”——单位安排的临时驻地。为了这个新开通的、据说效益前景不错的偏远收费站,他们这批“骨干”被轮流派驻,每次一个月,包吃包住,补贴还高。他和林秀一商量,索性把放暑假的苗苗也带了来。

院子不大,停着另外两辆员工的车,黑着灯,想来里面住着的那对老夫妻管理员已经睡了。正对着收费站主体的,是一栋二层小楼,几个窗户也暗着。

陈默刚熄火,林秀就醒了。她揉揉眼睛,推开车门,冷风夹杂着雨丝立刻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

“这地方……可真够偏的。”她小声嘟囔,转身去抱后座还在睡的苗苗。

陈默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小楼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墙漆和消毒水的气味。他们的房间在二楼把东头,一间不大的宿舍,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桌椅板凳倒是齐全,就是透着股临时凑合的简陋。

把苗苗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子,陈默和林秀简单洗漱了一下,也躺下了。身体的疲惫催逼着睡意,但精神却因为环境的陌生而有些亢奋。窗外的雨声小了些,但另一种声音凸显出来——那是车辆经过收费站时,短暂而清晰的、轮胎碾压过减速带发出的“咯噔咯噔”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电子提示音,应该是收费完成的声响。

“这晚上车还不少?”林秀翻了个身,面朝陈默,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估计是货车多,白天怕查,赶夜路。”陈默含糊地应着,“睡吧,明天一早还得跟老刘他们交接班。”

林秀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隐约听到旁边小床上,苗苗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含混不清,像在说梦话。他没太在意,翻个身,沉入了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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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远处的山脊,收费站四周荒草萋萋,更远处是起伏的、墨绿色的山林,望过去,一片沉寂。

老刘夫妇是本地人,话不多,看着很朴实。交接班的过程很快,无非是熟悉一下收费系统,清点备用金,了解一下水电开关的位置。老刘搓着手,带着点本地口音:“咱这站啊,新开的,车不多,就是晚上有些跑长途的货卡。规矩照旧就成。”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在旁边空地上追着一只蝴蝶跑的苗苗,补充道,“就是……娃儿晚上看好,别乱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陈默和林秀连连点头。

白天果然清闲。偶尔有几辆小车经过,多是去附近哪个鲜为人知的景点的游客。陈默和林秀轮流在收费岗亭里坐着,大部分时间,倒是可以待在后面的小院里,看着苗苗自己玩。

她似乎很快适应了这荒僻的环境,一个人也能对着草丛里的小虫自言自语,或者用捡来的石子摆出各种奇怪的图案。只是有时,她会蹲在离收费车道不远不近的地方,托着腮,看着车辆来的方向,一看就是好久。

平静在第三天晚上被打破。

那天轮到林秀值夜班,从晚上十点到次日凌晨六点。陈默带着苗苗在二楼的房间睡觉。半夜,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睁开眼,发现苗苗的床上空着。

他心里一紧,连忙起身,借着窗外收费站映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苗苗穿着睡裙,赤着脚,站在紧闭的房门后,正透过门缝往外看。

“苗苗?”陈默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走过去。

苗苗回过头,小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她伸出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小声说:“爸爸,外面有个叔叔,他不高兴。”

陈默愣了一下,走到门边,也凑到门缝前往外看。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尽头窗户透进的惨白灯光,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没人啊,苗苗,你看错了。做噩梦了吧?”陈默蹲下身,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触手有些凉。

“没有看错,”苗苗执拗地指着门缝,“刚才就在那里,一个开黑色车子的叔叔。他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是空的。他说他冷。”

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陈默的脊背。孩子的想象力?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好了,别瞎说,快回去睡觉。”他抱起女儿,把她塞回被窝,自己也重新躺下,却久久无法入睡。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那“咯噔”声,今夜听起来格外刺耳。

第二天吃早饭时,苗苗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又抬起头,对正在整理零钱的林秀说:“妈妈,昨天晚上那个阿姨,她为什么一直哭啊?”

林秀手一顿,抬起头,和陈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哪个阿姨?”

“就是开红色小汽车的阿姨呀,头发卷卷的。”苗苗比划着,“她给你钱的时候,不是在哭吗?”

林秀的脸色微微变了。昨晚大概凌晨三点左右,确实有一辆红色的两厢小车经过,开车的年轻女人情绪很低落,递钱过来时眼睛红肿,手指也在发抖,林秀还特意放柔了声音说了句“夜间驾驶,注意安全”。但这事,她根本没跟苗苗提过,苗苗当时在楼上睡觉。

“你……怎么知道的?”林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女儿身边。

“我看见的呀,”苗苗眨着大眼睛,似乎不理解父母为什么这么严肃,“她哭得好伤心,这里,”她又指了指胸口,“也空了一块。”

陈默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放下筷子:“苗苗,告诉爸爸,你还看到什么了?”

苗苗歪着头想了想:“还有个大卡车叔叔,脸上有泥巴……嗯,一个老爷爷,开车开得好慢好慢……他们都从这里过去,”她指着收费站通向远方的那条路,“然后,就不太舒服了。”

“不太舒服?”林秀追问。

“嗯,”苗苗的小脸皱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就是……像电视没信号了,哗啦一下,不见了。”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像冰冷的蛛网,悄悄缠上了陈默和林秀的心脏。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两三次。苗苗总能准确说出夜班时经过的某些特定司机的细微特征——一个戴着鸭舌帽压得很低的男人,一个不停打着哈欠的胖司机,甚至具体到某辆车副驾驶上放着一束枯萎的花……而这些,经过和陈默或林秀的夜班记录核对,竟然全都属实。

恐惧开始像渗水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浸润这个临时之家。陈默试图用“孩子观察力敏锐”、“巧合”来解释,但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那些过于细节的、甚至是关涉司机情绪状态的描述,绝不是一个在二楼房间睡觉的孩子能“观察”到的。

他们开始留意苗苗口中的“空了一块”。那是什么意思?心脏?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那个周末的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荒凉的收费站涂上了一层虚假的、暖融融的金色。苗苗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玩着一个旧娃娃,陈默在旁边检修有点接触不良的照明灯,林秀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饭。

这时,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缓缓驶入收费站入口车道。车身上沾满泥点,看起来风尘仆仆。

林秀正好从厨房窗口望出去。苗苗也抬起头,看着那辆车。

面包车停在收费岗亭前,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脸上带着长途驾驶后的疲惫。他摇下车窗,伸手接过林秀递出的通行卡,同时递上几张钞票。

一切看起来无比正常。

突然,坐在院子里的苗苗,手里的娃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默和林秀同时看向她。

只见苗苗的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深处似乎映不出任何光线,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黑。她抬起手指,直直地指向那辆刚刚启动、正准备驶离收费站的银灰色面包车,嘴唇翕动,用一种完全不像她平时的、带着奇异空洞感和回音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

“他,要,碎,掉,了。”

话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黄昏虚假的宁静。

陈默手里的螺丝刀“哐当”掉在地上。林秀扶在窗沿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苗苗!你胡说什么!”陈默一个箭步冲过去,想捂住女儿的嘴,手伸到一半却僵住了。苗苗的眼神让他感到陌生和心悸。

那辆银灰色面包车对此毫无察觉,尾灯闪烁了两下,加速汇入主路,很快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公路尽头。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小孩子乱说的,别当真……”陈默干巴巴地说,像是在安慰林秀,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弯腰捡起螺丝刀,手有些抖。

林秀没说话,只是脸色苍白地转过身,继续切菜,但动作明显僵硬、慌乱了许多。晚饭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度过,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

然而,第二天中午,休息时刷手机新闻的林秀,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机差点脱手掉进汤碗里。

陈默凑过去。

屏幕上是一条本地新闻推送的简讯——

“昨夜20时47分许,我省G7512高速k178+300m处(距坳子岭收费站约15公里)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银灰色面包车失控撞破护栏,冲下边坡,驾驶人刘某(男,41岁)当场死亡。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配图是打着马赛克的事故现场截图,但那辆摔得扭曲变形的车辆轮廓,以及旁边散落的、依稀可辨的银灰色碎片,都清晰地指向了昨天傍晚那辆刚刚从他们收费站离开的车。

死亡时间,距离苗苗说出那句“他要碎掉了”,不到两个小时。

陈默感觉全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寒。他猛地扭头,看向坐在旁边小桌上安静画画的女儿。

苗苗对此一无所知,正用红色的蜡笔,在纸上用力地涂抹着一团扭曲的、像是金属和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的线条,旁边,是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下的标题:

《叔叔和车车都碎掉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默的头顶。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向同样面无血色的林秀,两人眼中都充满了同样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们收费站收取的,到底是什么路的买路财?

这条看似普通的高速公路,连接的……究竟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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