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抬了起来。
隔着水面,对着我。
做出一个熟悉的动作。
是我们在书院屋顶上约定的暗号。
意思是:我回来了。
我张了嘴,喉咙里挤不出声音。风贴着地面扫过来,卷起雪粒打在脸上,有点疼。我想动,腿却像被钉住一样。只能看着那道倒影,看着他模糊的脸,看着那只手还举着,没有放下。
水面上的波纹忽然停了。
不是慢慢静止,是一下子定住,像被什么东西按住了边缘。倒影里的三个人影也僵在那里,连发丝都不再飘动。时间之泉的水面变得像一块凝固的镜子,映出我和陆九玄、司徒墨的身影,但其中一人,轮廓越来越淡,像是要被抹去。
就在这时,她从水里走了出来。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激起水花。她踩在冰面上,裙摆垂落,颜色是淡淡的青,像春天刚冒头的叶子。她的脸很安静,眼睛看着我,不急也不缓。
我知道她是青丘公主。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伸手碰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很凉,但那一瞬间,我胸口裂开的星石突然热了一下,像是被唤醒了什么。
“他还记得你。”她说,“所以我也不能忘记。”
我猛地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你是谁?”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他是不是还……还在?”
她没回答,只是把手掌贴上了我的心口。
一股力量顺着她的掌心压进来,不是攻击,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像一块烧了很久才冷却的铁,带着余温,缓缓沉进我的心脏。我能感觉到它在跳,和我的心跳不一样,更慢,更深。
“这是他的选择。”她说,“最后一片神格,他托付给了我。”
我抓住她的手臂,力气大得连自己都没想到。“是他给的?不是你强行拿来的?”
她点头,眼神没闪。“他用三千妖魂为引,换我三日现世。只为了这一刻。”
我呼吸一紧。那些画面又涌上来——他一次次倒下,笑着对我说话,把刀插进自己胸口,把记忆刻进我的眼睛。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不是临时起意,不是冲动赴死,而是算好了每一步,连我怎么活下去,都想好了。
眼泪掉下来之前,我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青丘公主的手还在心口,那股力量越来越深,像要扎根进去。我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冷,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在抗拒。血液在血管里逆流,心跳忽快忽慢,耳朵嗡嗡作响。
可我没有推开她。
我知道这不对劲,知道这不该由我来承担。但我更清楚,如果我不接下这个东西,他做的一切就真的白费了。
“为什么是我?”我问。
她看着我,嘴角轻轻扬了一下。“因为你一直都在。每一次轮回,他找的都是你。不是因为命格,不是因为预言,是因为你。”
我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胸口的星石突然震动起来。裂缝扩大,发出低鸣,像是被什么逼出来的反应。紧接着,一小块碎片从我体内飞了出来,悬在半空,泛着微弱的光。
青丘公主抬头看着那块碎片,轻声说:“他早就……把生的机会留给了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星石炸了。
不是爆炸那种火光四溅,而是碎成无数细小的粉末,像沙子一样散开,有些落在雪上,有些浮在空中,还有些被风吹着,往时间之泉的方向飘去。
那一刹那,整个地面震了一下。
不是地震那种晃动,更像是世界本身抽了一口气。泉水表面的倒影扭曲了,三个人影剧烈颤动,尤其是那个最模糊的,像是被撕扯着,几乎要断开。
我撑在地上,手心全是汗。
青丘公主站起身,退后了一步。她的身影开始发虚,边缘泛起淡淡的光,像是阳光照在薄纱上,一点点透出去。
“你要走了?”我问。
她点头,没说话。
我看她,忽然想起什么。“你说三日现世……现在只剩多久?”
她笑了笑,这次没回答。
风更大了,吹得她裙角翻动。她抬起手,最后一次指向我的心口,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还在。
然后她转身,走向时间之泉。
脚没入水面那一刻,整个人化作一道光,散进了水里。没有声音,没有痕迹,就像她从来没出现过。
我坐在原地,喘着气。
胸口那股力量还在,稳稳地跳着。星石没了,但那种存在感更强了。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烫,像是握过什么滚烫的东西。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天快亮了。
雪地上,那件黑袍还在,空荡荡地躺着。我伸手过去,把它拉近了些,抱在怀里。布料很旧,沾着药灰和血迹,但还能闻到一点酒味,是他常喝的那种。
我靠着它坐下,背对着泉水。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响。
像是沙子落进水里的声音。
我转头。
看见那些星石碎粉在空中缓缓旋转,开始聚拢,不是随便飘着,而是有规律地绕着某个中心点转动。它们越聚越密,形状渐渐清晰——
是一个沙漏的轮廓。
两头尖,中间细,悬浮在时间之泉上方,缓慢地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