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口的皮肤还在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爬。我扶着他，不敢松手。刚才他还说了话，说要换他来找我，声音虽然弱，但眼神是清醒的。现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全是汗，嘴唇发白。
他咬破了舌尖，又喷出一口血。血落在胸前，发出轻微的响声，那些已经缩回去的鳞片边缘开始泛黑，继续往皮肉里沉。他的手指抠进地面，指节发青，身体微微颤抖。
我知道他在忍痛。
一条狐尾还留在外面，尾尖泛着蓝光。它轻轻抽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收起，贴回他的背脊。随着最后一声闷哼，那条尾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人类的手臂从背后伸了出来。手臂苍白，沾着湿痕，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又咳了一声，整个人靠在我身上。我感觉到他的心跳，比之前稳了些，但节奏很乱。他抬起那只新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动作迟缓，仿佛不确定这是不是他自己。
风停了，雪也不再下。时间之泉的水面轻轻晃动，映出我们两个人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五指张开又握紧，然后忽然笑了。
“我还活着。”他说。
我没说话，只是把他扶得更稳了些。
他慢慢抬起头，眉心处突然浮现出一道印记。金色的线条从中心展开，形状像是一把倒立的剑。光芒不刺眼，却让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我看见他瞳孔猛地一缩，似乎那印记带来了某种冲击。
天空中出现了同样的纹路，淡淡的金光悬在头顶，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收紧。他的身体僵住了，手臂上的肌肉绷紧，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住。
“别……”他低声说，“别进来。”
那股力量似乎听到了。金光更亮了些，朝着他的眉心压下来。他猛然抬手，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硬生生把那道印记按了下去。光芒闪了几下，最终稳定成形，嵌在他的皮肤里。
泉面泛起涟漪。
三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水中：一个穿白袍，手持长剑；一个披战甲，身后九尾翻飞；还有一个戴着面具，手里提着灯。他们站在一起，却又彼此隔开，像是从未真正属于同一个世界。
他盯着那画面看了很久，才缓缓闭上眼。
“我不是谁的容器。”他说，“我是司徒墨。”
他睁开眼的时候，红光还在，但不再浑浊。里面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路。他转过头看我，嘴角扬了一下，然后伸手把我拉近。
我没能反应过来，就被他抱住了。
他的手臂很用力，像是怕我会突然不见。我听见他在耳边喘气，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个字都很清楚：“我回来了……可我不想当圣子。”
我没动，也没推开他。
“你要做你自己就行。”我说。
他笑了一声，肩膀抖了抖。然后他松开一点距离，看着我的眼睛：“你还记得桃树下的刀吗？”
我记得。那天他蹲在树下磨刀，我说他有病，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弄这些。他没理我，只是把刀插进土里，说这把刀会替他记住一件事——不能让我死。
“记得。”我说，“你那时候就说要护着我，结果每次都害我更惨。”
他又笑了，这次笑得久了些。眼角有点湿，但他没去擦。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没有回头，但他察觉到了。他身体一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把剑就从他背后穿了过去。
剑尖从前胸透出，带出一串血珠。他整个人晃了一下，却没有倒下。我抱住他，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我的手腕流下来。
陆九玄站在他身后，一手握着剑柄，一手垂在身侧。他的脸很冷，眼神却不像平时那样平静。他看着司徒墨，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原来……”司徒墨低声道，声音有点哑，“你也怕了。”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咳嗽了一下，嘴角溢出血来。那血滴在地上，融进雪里，颜色很深。
我抬头瞪向陆九玄，“你干什么？”
他没看我，依旧盯着司徒墨的背影。“他体内的东西还没散。”他说，“圣子的印记一旦激活，就会吞噬宿主意识。他会变成另一个杀戮机器。”
“那你也不能直接动手！”我吼道。
“我能等。”他说，“但我不能赌。”
司徒墨忽然动了动。他抬起手，抓住胸前的剑尖，一点点往后推。血顺着剑刃往下淌，他的手指也在抖，但他没有停下。
“你说得对。”他喘着说，“我也怕我自己。”
他回头看了一眼陆九玄，目光平静。“如果我真的变成那个只会执行命令的圣子，你就杀了我。但现在……我还醒着。”
陆九玄的脸色变了变。
“而且。”司徒墨笑了笑，“她还记得我。”
他转回头，看向我。眼神很轻，也很沉。“所以我不可能是纯粹的圣子。她记得的从来都不是神，是一个会说谎、会偷懒、会在屋顶啃干饼的狗狐狸。”
我说不出话。
他把手放在我脸上，指尖有点凉。“这一次，是我自己走回来的。不是被谁唤醒，也不是被命运推着走。是我选的。”
陆九玄终于松开了剑柄。
剑没有拔出来，仍留在他体内。但那只握住剑的手，已经垂了下去。
“你早知道？”司徒墨问。
“我知道你有可能撑住。”陆九玄说，“但我也知道，万一失败，后果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
“所以你宁愿先下手。”
“对。”
司徒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靠在我肩上，呼吸越来越弱。我感觉到他的体温在下降，抱着他的手也开始发麻。他的眼睛半睁着，还在看我。
“别睡。”我说。
“没事。”他低声说，“我就歇一下。”
他的眼皮慢慢合上，手也滑了下去。我扶住他，发现他的胸口还在起伏，虽然很微弱。
陆九玄走上前，想把剑拔出来。我拦住了他。
“现在动他会死。”我说。
他停住了手，站在我旁边。两人谁都没说话。
时间之泉恢复了平静，水中的三个身影早已消失。只有雪地上的血迹还留在那里，一圈一圈向外扩散。
远处的天边有一点亮光，像是快要天明了。
但我顾不上这些。
我低头看他，发现他眉心的印记还在发光，很淡，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他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抓到了我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