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泉水里,水冷得刺骨。手还握着那半枚玉佩,掌心被缺口硌得发麻。刚才破衣少年说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你以为你在救他?其实你是在杀他。”
我没动。
风从背后吹过来,袖口的草药灰抖了抖。远处陆九玄站着,没靠近,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水面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波动,是飞灰在动。那些刚刚落进水里的灰,正一粒一粒浮起来,在空中排成行。我盯着它们,心跳慢了一拍。
字出现了。
古篆,一行一行悬在低空。第一句是:“观星族末裔,不得与妖族大将同存。”
我猛地睁大眼,妖瞳瞬间浮现金纹。想看清楚这些字的来源,可刚一催动血脉之力,脑袋就像被刀劈开一样疼。眼前发黑,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陆九玄跳进泉中,把我拽上岸。他动作很快,落地时剑出鞘半寸,寒光一闪又收回。但那把剑一直在响,不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
我喘着气,抬头看他。
他的脸色变了。不是害怕,是震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剑,嘴唇动了动:“你怎么了?”
剑没回答。
可下一秒,一道虚影从剑身飘出来。一个穿白袍的男人,面容模糊,只有眼睛亮得吓人。他盯着空中的铭文,声音发抖:“创始之咒……这是初代圣子留下的禁令。”
我扶着额头,疼得说不出话。
“什么意思?”我终于挤出几个字。
陆九玄没看我,而是盯着那道虚影。“你说这是诅咒?”
“不是普通的咒。”虚影的声音很低,“是刻进天地规则里的命令。一旦触发,两个存在只能活一个。观星族血脉觉醒之时,妖族大将就必须消失。”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所以刚才那个破衣少年——他不是假的。他是真实的司徒墨,最接近本来面貌的那个。可正因为他是真的,才被这道铭文认定为‘违逆者’,直接抹除。
我不信。
我抬头再看那行字。金纹在眼里蔓延,这一次我不只是看表面,而是用妖瞳往深处探。像是撕开一层纸,看到了背后的东西。
画面出现了。
千年前的祭坛,石柱林立。一个人站在中央,手里拿着刀,在自己胸口划开一道口子。血滴落在石板上,化作符文,一圈圈扩散。他一边流血,一边念着誓言:
“若有观星者与妖将共生,天地不容,魂魄不存,过往皆空。”
我看清了他的脸。
就是初代圣子。
也是现在这把剑里的残魂。
我转头看向陆九玄的剑。那道虚影已经缩回剑身,只剩剑柄微微震动,像在抽搐。
原来他自己定下的规则,现在要亲手执行。
我咬牙,还想再看下去,突然听见一声惨叫。
不是从泉里来的。
是从外面,雪地深处传来的。短促、撕裂,带着痛到极点的颤抖。
我立刻知道是谁。
司徒墨。
我转身就要往外冲,可陆九玄一把拦住我。“别去!你现在不能靠近他!”
“让开!”我用力推他。
“你没明白吗?”他声音压得很低,“你们的因果已经被铭文锁死了。你越想救他,他越会被吞噬。你的每一次觉醒,都在加速他的消亡。”
我停下。
手指攥紧玉佩,指甲陷进皮肉里。
可我还是听到了。
那一声声闷哼,越来越急。像有人在雪地里翻滚,挣扎,却喊不出完整的音节。我闭上眼,妖瞳自动开启,透过空间看到了他。
他躺在雪中,蜷成一团。衣服已经撕裂,肩头皮肤一块块翘起,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鳞片。一条狐尾不受控制地甩动,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他的手指变形,指甲变长,指尖渗出血珠。
他在变。
不是恢复原形,是被强行扭曲。
我睁眼,喉咙发紧。
“这不是妖化。”我说,“这是清除。他在被一点点改掉,直到不再是司徒墨。”
陆九玄沉默。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缺口对着掌心,忽然觉得烫。我把嘴凑过去,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玉佩上。
血顺着缺口流进去,和铭文接触的瞬间,空中那几行字闪了一下。
新的字出现了。
更小,更深,像是补注。
“违者,形神俱灭,过往皆空。”
我浑身一僵。
不是死亡那么简单。是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要抹掉。没有人会记得他,没有记录,没有传说,连轮回都不会收他。就像这个世界,从未有过这个人。
“不行。”我摇头,“我不答应。”
我抬起手,把玉佩贴在额头上。血还在流,顺着眉心往下淌。我不管,集中全部精神,想着青丘公主最后一次出现的样子,想着她说过的话。
“找齐玉佩……真相在泉底。”
我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然后,我感觉到一点回应。
很微弱,像风吹过耳畔。一句话飘进来:
“打破它……唯有让三人共存……否则……他将从未存在。”
三人?
我愣住。
不是两个吗?观星族和妖族大将?
可还没等我想明白,整个时间之泉突然震动。水面上的飞灰全部升空,围着铭文旋转。那行字开始发光,暗红色,像烧尽的炭火。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
我跪坐在雪地上,顾不上冷,顾不上疼。我把玉佩放在膝上,另一只手伸向怀里,摸出那把小刀。刀身有缺口,正好能嵌进玉佩的裂痕。
我试了试。
对不上。
差一点。
还少一半。
我盯着那缺口,呼吸变重。只要拼上,就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可现在不行,还差一个人,另一半玉佩在谁手里?
陆九玄站在我身后,一句话不说。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落在那枚残缺的玉佩上。他没有动,也没有问我要做什么。
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等。
等我做出决定。
我慢慢抬起头,看向时间之泉中央。那里有一圈涟漪,是刚才飞灰沉落时留下的。一圈又一圈,不停扩散。
就像一个人正在消失的痕迹。
我伸手摸了摸袖口的草药灰。粗糙,沾手,洗不掉。
我记得那天他嚼着草根,说我懒。
我记得他笑的时候,眼尾会上挑。
我记得风雪里,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掐进肉里。
如果这些都没了,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忘了他,连我也记不清他的脸……
那他是不是就真的不存在了?
我不让。
我抓起玉佩,狠狠按进胸口。吊坠烫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可以忘记很多事。可以被人追杀,可以睡桥洞,可以吃馊饭。
但我不能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腿有点麻。我不管,一步一步走向泉边。
“你要干什么?”陆九玄终于开口。
我没有回答。
我抬起脚,踩进水里。
水漫上来,刺得小腿生疼。我继续往前走,直到站在泉中央。那里是涟漪的源头,也是飞灰最后沉落的位置。
我把玉佩举起来,对着天空。
“司徒墨。”我喊他的名字,“你听着。”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还能不能回来。”
“我记住你了。”
话音落下,玉佩突然震动。
缺口处裂开一道细缝,一道微光透出来。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看见,陆九玄的剑柄上,有一点红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