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断那根黑线的瞬间,整条手臂像是被火燎过,疼得发麻。可我没松手,反而往前一步,指尖还残留着那东西断裂时的触感——像烧红的丝线,一碰就断,但断口会冒烟。
金焰从我眼里冲出来,不是一点点,是整双眼都亮了。视野里全是光,地面、空中、漂浮的碎石,所有东西都在晃。星石还在半空,离我不远,但它不再震动,而是静止着,表面浮起一层薄薄的纹路,和我脸上的倒五芒星一模一样。
我知道它在等什么。
我抬手去够。
手指刚碰到星石边缘,一股力量猛地撞进脑子。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是一种“知道”——就像小时候在废墟里翻到一块残符,不用读咒文,就知道它曾经封印过什么。
记忆开始动了。
不是一段一段地来,是所有碎片一起涌上来。我在二十个世界里见过的司徒墨,在书院假装懒散的学生,在阴火帮跪在父亲面前低头认错,在镜渊深处替我挡下噬魂灯的光……还有陆九玄,一次次为我拔剑,一次次倒下,银发沾血,眼神始终没变。
他们走过的路重叠在一起,轨迹完全一致。
不只是时间对得上,连呼吸节奏、脚步轻重、抬手的角度,全都一样。唯一的差别是情绪——一个总是笑,一个从不笑;一个愿意靠近我,一个总想推开我;一个身上有狐火的味道,一个带着冷铁的气息。
但他们看我的方式,是一样的。
那一刻我明白了。不是谁模仿谁,也不是命运巧合。他们是同一个人分裂出来的三部分。
星石突然下沉了一寸,像是回应我的念头。我咬牙,把整只手按了上去。
烫。
不是皮肤的感觉,是骨头里在烧。眼前炸开一片白,接着所有记忆被强行拼合,像打碎的镜子重新粘好,裂痕还在,但图案完整了。
我看见一座祭坛,比之前任何一次看到的都要古老。没有屋顶,天空是暗紫色的,雷云不动,风也不动。中间站着一个人,穿黑袍,背影瘦削。他手里握着一把断刀,刀尖朝天。
他开口说话,声音很低:“我不想再被选中了。”
没人回答他。
他继续说:“我不是工具,也不是希望。我是我自己。”
然后他割开手掌,血滴在刀刃上。刀身裂开一道缝,里面冒出两股气流,一黑一白。黑气缠住他的左臂,往心脏钻;白气绕过肩膀,渗进太阳穴。
他跪下了。
身体开始分裂。一半变成少年模样,银发束起,眉眼清冷;另一半扭曲成狰狞面孔,脸上浮现鬼纹。剩下的本体却没消失,只是闭上了眼,像睡着了。
下一刻,三人同时睁眼。
银发少年转身离开,走向轮回之门;鬼面男子冷笑一声,踏进深渊;而那个原本的人,缓缓抬头,紫眸中闪过一丝红光,低声说了句:“我会回来找她。”
画面到这里停住。
我喘不上气,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但我撑住了,靠的是星石传来的节奏——一下,一下,像心跳。
原来司徒墨才是最初的那个人。
陆九玄是他分出去的善念,选择入世救人,守规矩,讲道义,哪怕不懂人情也要坚持到底;司徒烈是他压抑的恶念,被排斥后堕入魔道,执迷力量,不惜屠戮;而司徒墨自己,带着主魂残魄转生,却被父亲封印记忆,当成棋子养大。
他们三个,从来就是一个。
星石忽然颤了一下。
空气凝固了。
三道虚影从晶体内部浮现,围成三角,站在我面前。左边是司徒墨,紫眸平静,黑袍领口微敞,锁骨上的旧疤清晰可见;中间是陆九玄,银发垂落,剑未出鞘,脸色苍白;右边是司徒烈,左脸戴青铜鬼面,右脸疤痕纵横,手里提着噬魂灯。
他们同时开口,声音叠在一起,却听得清楚:
“我们本是一体。”
我没有后退。
我只是盯着他们,喉咙干得发痛:“那现在呢?谁是真的?”
三人再次齐声:“由你选一个留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意思?”
“命运只能容纳一人。”司徒墨说,“其余两个,必须消散。”
“不可能。”我摇头,“你们是一体的,分开就是死。”
“可规则如此。”陆九玄看着我,眼神很轻,“要么选我,要么选他,要么选那个早已不该存在的‘原点’。”
我不信。
我抓着星石的手更紧了些:“如果我不选呢?”
“你不选,系统会强制抹除全部。”
“那就抹除。”我说,“我不接受这种命。”
话音落下,星石猛地一震。
不是震动,是内部有什么东西爆开了。光芒从裂缝里喷出来,先是金,然后紫,最后变成纯白。三道虚影同时抬手,像是要稳住什么,但他们身体已经开始透明。
我感觉到他们在挣扎。
不是为了活,是为了不让彼此彻底消失。
可规则压下来,像山一样。我能听见空间在碎,不是外面的镜面,是更深处的东西——某种维持轮回运转的机制正在崩塌。
星石终于承受不住。
它没有慢慢裂开,而是在一瞬间炸成粉末,四散飞溅。那些光点没落地,就在空中停住,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朝着三个虚影分别飘去。
每一道光碰到他们,身体就淡一分。
司徒墨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我没听清,但他最后笑了下,很浅,像风吹过水面。
陆九玄抬起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握紧了剑柄。他的身影晃了两下,像信号不良的投影。
司徒烈没说话。他只是把噬魂灯放在地上,摘下鬼面,露出完整的脸。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上,竟有一瞬的平静。
然后他们都消失了。
星石的粉末还在空中浮着,没有落,也没有散。它们静静悬在那里,像是等着下一个指令。
我站在原地,手心空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可我知道那是真的。不是幻觉,不是诱导,是被藏了太久的真相终于破土而出。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纹里沾着一点星石的灰。它还在发光,微弱,但持续。
耳边安静得可怕。没有风,没有回声,连远处司徒烈的声音也没了。刚才撕裂的虚空裂缝还在,但不再扩张,像是时间也被冻结了。
我慢慢抬起头。
陆九玄还跪在地上,姿势没变。他的剑插在身侧,剑身不再震,泪痣的位置却隐隐泛红。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你还好吗?”我问他。
他没动。
我又走近一步:“陆九玄。”
他这才抬头,眼神有点空,像是刚从很深的地方爬回来。
“你说的……是真的?”他声音哑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真。”我说,“但我知道你们三个都经历过同样的痛苦。你们不是谁的替代品,也不是谁的影子。你们就是他,他也是你们。”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动作很慢,像在确认五官是不是还在。
“如果我是善念……”他低声问,“那我现在做的决定,还算数吗?”
我没回答。
因为就在这时,空中悬浮的星石粉末突然动了。
它们不再是散乱的状态,而是开始移动,排成一行,像字,又像符号。排列的速度很快,几息之间就成型了。
我看懂了。
那是一个名字。
我的名字。
叶蓁。
紧接着,所有光点同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