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震动还在持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深处翻身。我盯着吊坠中央那块嵌入的星石碎片,它正一圈圈往外散着光,像水纹一样扫过四周的石柱。我的手心全是汗,指节因为太用力而发白。
司徒墨站在几步外,呼吸很重。他脸色不对,嘴唇发青,额角有冷汗往下淌。我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撑得住,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道黑影从他背后炸开。
九条尾巴——全出来了。
我没见过他完全现出原形的样子。以前最多只露过一两条,像雾气凝成的丝带。可现在这些尾巴是实的,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片,根部缠着陈旧的锁链痕迹。它们不受控制地抽动,其中一条突然甩过来,绕住我的腰,把我往他那边拉。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要挣。
“别动!”他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可已经晚了。更多尾巴缠上来,一条扣住我手腕,一条压住肩头,另一条直接卷住了我的脖子。不疼,但很紧,我能感觉到那些鳞片在摩擦我的皮肤,有些地方开始脱落,像烧过的纸屑一样飘下去。
他喘得厉害,整个人在抖。“我不是故意的……封印松了……”
我抬眼看他的脸。他的眼睛完全变了,紫眸里红光翻涌,像是里面有火在烧。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明显是在拼命压制什么。
“你怎么样?”我问。
他没回答,反而抬起手,狠狠掐住自己喉咙。指甲陷进皮肉里,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但他眼神没变,还是死死盯着我。
然后我明白了。
他在阻止自己伤害我。
下一秒,他突然松开手,猛地低头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出来,不是洒在地上,而是被他用手接住,直接抹在我额头上。
那血烫得像熔化的铁。
我眼前一黑,紧接着吊坠猛地震了一下。金光从里面冲出来,照得整个空间都亮了。我的意识像是被什么东西拽走,一头扎进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里。
画面一开始是灰的。
一座巨大的门立在荒原上,门框刻满符文,地上堆着断裂的兵器。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一个穿着战甲的人背对着我站着,手里提着刀。他转过身——是年轻的司徒墨。
他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怒,只有疲惫。
他面前跪着一个人,戴着重枷,双手被铁链锁着。那人抬头,我也看清了他的脸。
我差点叫出声。
那是司徒烈。年轻很多,但确实是同一个人。
司徒墨蹲下去,手按在他肩上。“你要是出去,一定会毁掉一切。”
那人冷笑,“那你杀我啊。”
司徒墨摇头,“我不杀你。我要送你进去。”
他说完,站起身,把那人拽起来,推向那扇门。门后是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清。
“轮回道只能进一次。”他说,“你进去,就再也不能回来。”
“那你凭什么拦我?!”司徒烈挣扎着大喊,“力量才是真理!没有力量,什么都守不住!”
司徒墨没说话,只是用力推了他一把。
那人跌进门里,身影消失在光中。
风停了。
司徒墨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他撕下一块衣角,在门边写下几个字:“换她一世重生。”
镜头一转,我又看到另一个场景。
一间密室,墙上挂着观星族的星图。一个女子躺在石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她快要死了,但还睁着眼。
司徒墨跪在旁边,握着她的手。
“你会没事的。”他说。
女子摇头,“我知道……我是最后一个了。”
“不是。”他低声说,“我会把你送去轮回。哪怕用我的神格做代价。”
她笑了,“你何必……为了我们做到这一步?”
“因为我答应过。”他闭了下眼,“三百年前,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让我重新活一次’。我说好。”
她手指动了动,想抬起来碰他脸,但没成功。
司徒墨俯身,在她耳边说:“这一世,我会找到你。不管你是谁,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我都会认出你。”
她说不出话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拔出匕首,将她的灵魂封进一块石头里,转身走向那扇门。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额头上的血已经干了,留下一道黏腻的痕迹。吊坠不再发光,但能感觉到里面有什么在跳动,像心跳。
司徒墨倒下了。
不是慢慢跪下,是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在地上。他的尾巴全都瘫软下来,鳞片几乎掉光,只剩几缕残影在空中飘着。他嘴角还在流血,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我冲过去扶他,肩膀撞到了石柱,疼得吸了口气,但没停下。
“喂!”我拍他脸,“醒醒!”
他眼皮动了动,没睁眼。
我摸他脖子,脉搏还在,很慢。低头看他胸口,那里有一道旧伤,像是被什么撕裂过,现在又裂开了,血慢慢渗出来。
我扯下袖子想给他包扎,手刚碰到伤口,他就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力气不大,但足够让我停下。
他睁开眼,看了我一会儿,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草尖。
“你看到了?”
我点头。
“那个女人……是你母亲?”
我没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母亲。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捡废品活着,没人教我名字怎么写,也没人告诉我出身。
但他似乎也不需要答案。
他笑了笑,眼角有点湿。“我骗了你很多年。说我是阴火帮少主,说我要帮你夺回星盘。其实……我只是想找你。找了三百年。”
“为什么是我?”我终于问出口。
“因为你答应过我。”他说,“你说你要去看遍天下山河,要吃遍所有甜糕,要在春天的时候躺在花田里睡一觉。你说你不想当什么观星族继承人,就想活得轻松点。”
我愣住。
这些话……我好像真的说过。
不是这辈子,也不是上一世。是在更早之前,在我还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要帮司徒烈?”我声音有点抖,“他是你父亲,你还把他推进轮回?”
“他是我父亲。”司徒墨闭上眼,“但他也是第一个背叛妖族律法的人。他杀了观星族长老,抢走星盘核心。如果让他继续活着,这个世界早就没了。”
“所以你囚禁了他?用你的神格做代价?”
“对。”他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溢出来,“我不后悔。”
我看着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
我一直以为他是敌人。我以为他接近我是为了利用我,是为了完成血祭。可原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阻止那场灾难。
包括伪装身份,包括承受父命压迫,包括一次次在我面前演戏。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嗓音哑了。
“你会信吗?”他反问,睁开眼看着我,“一个陌生人跑来说,我为你死了三百次,只为等你醒来一次。你说你是信,还是觉得他疯了?”
我没说话。
他说得对。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觉得荒唐。
他抬手,想碰我脸,但手举到一半就落下去了。
“这次……我真的快不行了。”他笑了笑,“封印崩了,妖力反噬。九尾要散了,我也……留不下来了。”
“别胡说。”我抓着他肩膀,“你不会有事。”
“我有个请求。”他不理我,继续说,“如果你还能见到下一个春天……替我去看看花田。听说南边山谷里的花开得最好,一整片都是白色的。”
我鼻子发酸。
“你给我起来。”我用力摇他,“你不许死。你欠我的还没还完。你说要带我逃出书院,说要教我用妖力,说以后再也不骗我——这些话都没兑现,你不准走。”
他眨了眨眼,像是想笑,但没笑出来。
远处的地底又传来震动,比刚才更强烈。石柱上的裂痕扩大了些,有细沙从顶部簌簌落下。吊坠忽然轻轻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司徒墨的手慢慢滑下去,搭在地上。
他的呼吸越来越浅。
我跪在那里,抱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头顶的光忽然暗了一下。
然后我听见他说:
“其实那天……我不是路过才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