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声还在响。
我站在裂隙边缘,没有回头。叶蓁和司徒墨的气息已经远去,他们往海眼深处走了。我知道他们不会停下,也知道那条路有多危险。但我不能跟他们一起走。
有些事,只能我自己面对。
我抬起手,一道剑气从指尖弹出,在原地盘旋一圈后凝成符形。它会维持半个时辰的假象,让人以为我还守在营地。足够了。
脚下的石缝向下延伸,像一张不开口的嘴。空气里没有风,却有一股拉扯感,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你往前。我一步步走下去,岩壁越来越窄,最后只剩一人能通过的通道。地面开始变湿,不是水,是一种滑腻的痕迹,像是血干了之后留下的暗红印子。
通道尽头是一片开阔地。
那里没有湖,也没有河,只有一片悬浮在半空中的黑面——像一块被钉住的布,纹丝不动。它不反光,也不吸收光,只是存在。我知道这就是忘川水,不是液体,是记忆的凝结。
我拔出剑,划开手掌。
血滴落下去,碰到那黑面的瞬间,没有溅起,而是被吸了进去。整个黑面开始波动,像有东西从底下浮上来。
第一个影子是穿灰袍的修士。他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剑。我没看清是谁,但他死前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为什么”。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水面上,全都是背对着我,跪着,头低垂。他们的衣服各不相同,有的是书院弟子,有的是流浪武者,还有几个穿着阴火帮的黑底红边长袍。
他们一个个倒下,脖颈断裂,心脏穿孔,手法干净利落,全是剑伤。
是我的剑。
我站着没动。这些画面我不陌生,早在梦里就出现过无数次。可每一次看到,心口都像被人攥住一样闷痛。
忽然,所有尸体消失了。
水面重新变得平静。
然后一个身影缓缓浮现——那是我,但又不是现在的我。
他披着染血的银甲,长发散乱,脸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他的手里握着我的剑,正是这把无铭古剑。剑尖还在滴血。
他站在尸山之上,脚下踩着无数残肢断臂。三千亡魂在他身后盘旋,发出无声的嘶吼。那些魂魄缠在他的手臂、脖子上,像藤蔓一样往上爬,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转过身,看向水面外的我。
我也看着他。
我们对视了几息时间。
然后他抬起了剑,指向另一个方向。
水面上光影扭曲了一下,一个人影出现了。
她穿着粗布衣裳,黑发扎成低马尾,左耳戴着铜环。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很淡,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叶蓁。
前世的我盯着她,声音冷得像冰:“你,该死。”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想冲上去,想喊她快跑,想把剑扔了扑过去抱住她。可我的身体动不了,只能看着那个“我”一步步走向她,剑尖始终指着她的眉心。
她没逃。
她只是抬头看着他,轻声说了句什么。
我看不清她的嘴型,也听不到声音,但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就在这时,幻象里的我忽然抬手,一剑劈下——
我没有再看下去。
我拔剑,迎着幻象砍了过去。
剑刃相撞,发出一声巨响。我的手臂震得发麻,虎口裂开,血顺着剑柄流下来。幻象中的我没躲,任由我的剑砍进他的肩膀。黑气从伤口涌出,像是腐烂的烟。
“我不是你。”我说,“如果你真是我,那就让我亲手斩了你。”
他又挥剑袭来,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我勉强格挡,却被震退三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碎石扎进皮肉,疼得厉害。
我不站起来,直接从地上跃起再攻。一剑接一剑,每一击都用尽全力。我不想躲,也不想防。我要让他知道,就算我曾经杀过她,这一世我也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
双剑最后一次碰撞,火花四溅。
他的脸开始崩裂,像瓷器一样出现裂痕。黑气疯狂翻涌,想要吞噬我。我咬破舌尖,强行保持清醒,把剑横在胸前,低喝一声,全力推出。
轰!
幻象炸开了。
碎片像玻璃一样四处飞散,落在水面上却没有声音。整个空间安静了几息,然后黑面开始翻滚,颜色变得更深,像是要变成血红。
我知道它还没结束。
果然,下一刻,一股力量从水中冲出,直扑我的胸口。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掀翻在地,背部撞上岩壁,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
黑气顺着地面爬过来,缠上我的脚踝,往小腿上绕。我举起剑想斩,却发现剑身已经被某种东西腐蚀,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我盯着那道裂痕,忽然笑了。
原来这把剑也会受伤。
我松开左手,任它垂下。右手握紧剑柄,慢慢站起身。黑气已经爬到腰际,冰冷刺骨。
我把剑尖对准自己胸口,用力划下。
血喷出来,洒向那片黑面。
黑气猛地一顿,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水面上的波动戛然而止,随即缓缓分开,七个字浮现在中央:
**以血为引,可破性转**
字迹很淡,像是随时会消失。我死死盯着它们,把每一个笔画都刻进脑子里。
然后我才感觉到疼。
伤口很深,血止不住。我靠在墙上,慢慢滑坐下去。呼吸变得吃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剑还握在手里,插在身前的地面上,支撑着我没有倒下。
那句话还在脑海里回荡。
“你,该死。”
我闭上眼。
如果真有那么一刻,是我亲手对她举起了剑,那这一世,我就用自己的血来赎。
我不怕死。
我只怕她忘了我。
更怕她明明记得,却再也不肯靠近我。
外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可能是叶蓁他们触动了更深的禁制。我动不了,也不想动。我现在说不出话,走不了路,连抬手都很困难。但我还活着,意识也还在。
这就够了。
我伸手摸了摸剑柄上的星坠印记。它不再发烫,反而有些凉。我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它时的样子,皱着眉说这东西丑死了,谁会天天带着个石头当宝贝。
她说完就转头走了,可第二天我发现,她偷偷用布把它擦了一遍。
那时候我以为她不在乎。
现在我知道,她在乎。
只是我们都太笨,总想着扛下所有事,不说出口,也不回头看一眼。
我靠着墙,喘了口气。血还在流,但慢了一些。我抬起手,把剑从地上拔起来。它比平时重了许多,像是吸饱了水。
我把它横放在腿上,用袖子一点点擦掉上面的黑气残留。动作很慢,手指都在抖。
远处的水滴声又响了起来。
一滴。
两滴。
和刚才不一样。
这次的声音更近,是从头顶传来的。
我抬起头。
岩壁上方有一点湿润,正缓缓凝聚成水珠。它越变越大,最后落下,砸在我的额头上,顺着眉角滑下来。
我以为是水。
直到我伸手抹了一下。
指腹沾上了红色。
这不是水。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