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朵干枯的野花塞进贴身的衣袋,布料粗糙地蹭过指尖。它太轻了,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可我知道它在。
我站起身,拍了拍袖口的灰。草药的味道还在,混着昨晚残留的焦味。不能再待下去了,哪怕只多停一刻,心里那股往下沉的感觉就会更重一分。
我走出藏书阁偏室,夜风迎面吹来,廊下的灯笼晃了一下,火光跳了跳,又稳住。
巡逻路线是固定的,从东侧回廊绕到后院禁架,再折返主殿。这是书院老规矩,没人会在这时候乱走。我贴着墙根往前走,脚步放得很轻。右眼忽然一热,像是有细针扎进眼皮里。我抬手揉了揉,睁开时视线有点模糊。
前面三步远的地砖上,影子歪了一下。
不是我的。
我停下,盯着那块青砖。影子还在,像一团湿泥印在地上,边缘不齐,却随着我的动作微微扭动。我没动,它也不动。
风停了。
灯笼灭了。
不是风吹灭的,是一点一点暗下去的,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光。我退到石柱后面,背靠着冰凉的石面,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块捡来的法器残片,边缘磨得锋利,能划开皮肉。
地上那团影子开始往上爬。
先是拉长成一条线,接着鼓起肩膀、头颅的轮廓。它没有五官,也没有衣服的细节,但我知道它是谁派来的。这种东西我在边境见过,阴火帮用来探路的咒影,靠吞噬灵息存活。
它朝我走了一步。
我甩出残片。
金属破空的声音很短,残片砸在它脚前半尺的位置,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地面立刻泛起一圈微弱的波纹,像是水面上被石子打破的倒影。它顿住了。
我在等反应。
三息之后,波纹散开的地方冒出一丝黑烟,顺着残片的裂痕钻进去。那东西抖了一下,像是笑。
然后它开口了。
声音不是从它身上来的,是从头顶的屋檐、脚下的地砖、我背后的石柱里同时响起的。
“救世主,要保住你的小情郎吗?”
是司徒烈。
他没念我的名字,也没提陆九玄的身份,可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插进来。我咬住舌尖,嘴里立刻有了血腥味。疼让我清醒。
他说“小情郎”。
这三个字在我脑子里撞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段画面猛地闪出来——雨夜,泥地,我穿着裙子往前跑,身后有人喊我。我回头,黑影扑上来替我挡下那一击。
那是司徒墨。
可裙子的颜色我想不起来了。
我用力闭眼,再睁开。眼前的咒影已经变了形,不再是人样,而是摊开成一片黑雾,贴在地面缓缓扩散。它在找破绽,想钻进结界缝隙。
右眼又烫了起来。
这次不是刺痛,是烧。一股热流从眼底冲上来,直逼脑门。我撑住石柱,膝盖发软。那声音还在耳边转:“你每活一天,他就少一段记忆。你以为他在记你?其实他也在忘。”
我不信。
我不信他会忘了教我认星图的事。
可我……我已经不记得他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了。
热流炸开了。
金光从右眼里冲出去,像一道劈开黑夜的闪电。它扫过地面,黑雾惨叫一声,瞬间缩成一团,接着炸成无数碎屑,像是被火燎过的纸片,打着旋儿落下。
我喘着气,扶着墙才没跪下去。
地上多了几道裂痕,从咒影消失的地方向外延伸。裂口深处,浮出一行字。
血红色,没有笔画痕迹,像是直接刻进石头里的。
**黄泉海眼,已开启**
我蹲下身,手指不敢碰。这字我不认识,可一看就懂。它们不是写出来的,是某种力量强行压进现实的标记。
我抓起袖子里的草药灰,撒在字上。灰落在红痕上,立刻变黑,像被烧过一样。我又抽出另一块残片,在灰上划了个封印符。线条很简单,是陆九玄教的最基础镇灵纹。画完最后一笔,红字闪了一下,沉了下去。
暂时压住了。
我靠在石柱上,手还在抖。不是怕,是累。妖瞳用一次,身体就像被抽走一层力气。刚才那一下,比打一场还耗神。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两响。
还不到三更。天没亮,不能回去。我得把这一圈走完,否则明天巡查记录对不上,会引起怀疑。我扶着墙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回廊拐角处有一排矮柜,存放夜间应急的灯油和符纸。我顺手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想找块干净布擦手。抽屉滑出来一半就卡住了。
我用力一拉。
里面掉出一张纸。
不是书院的制式文书,纸张发黄,边角卷曲,像是被人随手塞进去很久了。我捡起来,借着月光看。
上面画着一个符号。
和我刚才在地上画的封印纹有点像,但中间多了一道逆旋的弧线。那弧线的位置,正好对应心口。我盯着它看了两秒,右眼又热了一下。
我赶紧把纸塞回去。
不对劲。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书院的柜子定期清理,不可能留这么久。而且这符号……不是用来镇压的,是用来引导的。它像是在等什么人打开抽屉,看到它,然后——
我猛地合上抽屉。
背后一阵寒意。
刚才那咒影不是来攻击的,是来送东西的。它故意引我到这里,让我看见这行字,让我用妖瞳的力量激活地面标记,再让我发现这张纸。
这是一个环。
每一步都算好了。
我转身往回走,脚步加快。不能再在这条回廊待了。我得离开这个区域,去主殿方向。那里有值夜的弟子,有明火,有结界核心。
刚走出三步,右眼突然剧痛。
金光不受控制地闪出来,照在前方地面上。
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
现在出现了一串脚印。
很小,像是少年留下的,湿漉漉的,带着泥。它们从回廊尽头延伸过来,一路通到我脚下。最后一只脚印的旁边,躺着一片干枯的花瓣。
和我收起来的那朵,一模一样。
我低头看自己的衣袋。
还在。
那地上的花瓣是谁的?
金光持续了几秒就熄了。我蹲下身,伸手想去碰那片花瓣。指尖离它还有半寸,花瓣突然化成黑灰,被一阵不存在的风吹散。
我收回手,掌心全是汗。
站起身时,听见头顶瓦片轻轻响了一下。
不是风。
是有人踩上去的声音。
我抬头,月光照在屋脊上,空荡荡的。可我知道上面有人。或者……不是人。
我没有喊。
也没有跑。
我慢慢往后退,退到石柱阴影里,手握紧了最后一块残片。它很钝了,割不开什么,但至少能给我一点安全感。
屋脊上的动静停了。
一秒。
两秒。
第三秒,一道黑影从屋檐边垂下来。
不是跳下来,是慢慢滑下来的,像蛇贴着墙下行。它落地时没有声音,身形模糊,穿的是黑袍,领口绣着暗红纹路。
阴火帮的标记。
他站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不动,也不说话。
我盯着他。
他也盯着我。
右眼又开始发热。
这一次,我没有压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