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露水。屋顶的瓦片有点凉,脚底能感觉到清晨残留的湿气。陆九玄和司徒墨也跟着站起来,我们没说话,顺着屋檐一跃而下。
落地时,我眨了眨眼。
视线好像晃了一下,右眼深处有东西一闪而过,像是阳光照在铜镜上的反光。我没停,抬手揉了揉眼角,继续往前走。
“你的眼睛……”陆九玄突然开口。
我回头看他。
他站在原地,眉头微皱,话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
下一秒,一道黑影掠过他面前,司徒墨伸手一推,直接把人往旁边带了一步。“走路不看路?”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陆九玄没反驳,只是看了我一眼,又闭了嘴。
我们三人并排走着,穿过主院的石道。天已经亮透,书院里开始有人走动,早课的钟声断断续续传来。弟子们低头赶路,没人注意我们。
但我能感觉到,右眼时不时会发热,像是被什么东西擦过。
藏书阁在东侧偏殿,门口立着两尊石兽,一只缺了耳朵,另一只尾巴断了一截。我以前来过几次,都是为了查些零散的符文记载。今天不一样,脚步沉了些。
推开木门,灰尘扑了一脸。屋里光线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缝斜插进来。书架层层叠叠排到顶,不少书册已经发黄卷边,有的甚至散了页。
“去里面。”司徒墨走在最前,拐进一条狭窄的通道。
尽头有个小隔间,门是铁的,上面刻着一道裂纹。他掏出一块紫水晶,按在锁口。咔的一声,门开了。
我跟着进去,陆九玄最后一个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这是记忆水晶。”司徒墨从怀里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晶石,表面布满细密划痕,“它不会受伪装术影响,能看到真实模样。”
他说完,掌心一热,水晶亮了起来。
一道光影浮在空中,是我——穿着书院粗布袍,头发扎成低马尾,脸上沾着草药灰。那是我刚进书院时的样子。
可那影像的边缘正在变淡,像被风吹散的烟。轮廓一点点模糊,五官也开始扭曲,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连性别都分不清。
“怎么回事?”我问。
“你的存在在被修正。”司徒墨盯着水晶,“你用男装身份活得太久,这具身体、这个名字、这些日常……都在否认你本来的样子。”
“所以我是假的?”
“不是假的。”陆九玄低声说,“只是……这个世界不承认你改过的命格。”
我冷笑一声:“那我该脱了衣服站出去喊‘我是女的’?让全书院都知道我骗了他们?”
“没人要你现在就暴露。”司徒墨收起水晶,“但你要明白,这不是伪装的问题。是你在对抗规则。每一次你以‘他’的身份吃饭、走路、说话,天地就在抹掉‘她’的存在痕迹。”
我沉默。
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左耳的铜环。那是我流浪时唯一留下的东西,锈得厉害,却一直没丢。
“还有别的证据吗?”我问。
“有。”司徒墨转身走向书架,“禁架第三层,有一本焦边古籍,只有观星血脉能触发它的显现机制。”
我走过去,手指刚碰到那本书,书页自己翻了起来。
纸很脆,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上面写着一行字,朱砂写的,颜色褪得差不多了:
“观星血脉者,逆阴阳之序,篡男女之形,必遭天道反噬。”
我念出声。
陆九玄站在我旁边,声音低下来:“轻则失忆,重则形销神灭,轮回尽断。”
话音落下,整本书突然冒烟,火苗从页角窜起,转眼烧成灰烬。只剩半张残页飘在地上,写着几个字:
“性转反噬,始于遗忘。”
我蹲下捡起来,指尖发烫。
脑子里忽然空了一下。
我记得刚才我们在屋顶坐着,太阳升起来,风吹得很干净。可具体说了什么,谁先开口,谁笑了……那些画面像是隔着一层雾,怎么都抓不住。
“我昨天……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我抬头问陆九玄。
他摇头:“没有。”
司徒墨看着我,眼神有点冷。
“你已经开始忘了。”他说。
“忘什么?”
“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我怎么告诉你?”
我站起身,把残页塞进袖子里。右眼又闪了一下,这次更明显,金光从瞳孔里透出来,持续了两三秒才退。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查源头。”陆九玄说,“既然有反噬,就有起源。找到当初是谁定下的规则,或许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前提是你还撑得到那时候。”司徒墨靠在墙边,“你现在每清醒一次,就是在消耗原本属于‘她’的时间。”
我不吭声。
窗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走远。藏书阁恢复安静。
陆九玄忽然抬头,嘴唇动了动:“我梦见自己娶了……”
“你闭嘴!”司徒墨猛地冲上前,整条狐尾甩出去,直接裹住他嘴,另一只手拽着他后领就往外拖。
“唔——!”陆九玄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两人一路撞开隔间的门,消失在外廊。
我一个人留在密室里,手里还捏着那半页残片。右眼的金光还没完全消下去,镜面反射似的,在瞳孔里来回跳。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的脸。
皮肤还是原来的肤色,鼻子眼睛也没变。可我突然不确定了——
这张脸,到底哪一天开始,不再是我的?
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按在柱子上。
接着是司徒墨的声音:“你非得提那个梦是不是?她现在连昨晚上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你还想让她听见什么?”
陆九玄喘着气:“我只是想说……那个梦里的新娘,穿的是青色裙子。”
“那就烂在肚子里。”司徒墨压低声音,“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走出密室,站在藏书阁中央。
阳光照在地板上,灰尘在光柱里浮动。远处传来弟子背书的声音,一句一句,平稳有序。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指节处有一道旧伤疤,是之前捡法器碎片时划的。现在那道疤微微发红,像是要裂开。
眼皮又跳了一下。
右眼里,金光再次浮现,比之前更久。
我站着没动。
藏书阁外,司徒墨松开了手。
陆九玄扶着柱子站稳,呼吸还没平复。他从袖子里掉出一片花瓣,白色,很小,边缘有点干枯。
他弯腰捡起来,攥在手心。
司徒墨靠着柱子,掌心全是血。指甲掐得太深,皮都破了。他没擦,只是望着密室的方向,低声说:
“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