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人影晃了一下,灯焰摇曳,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陆九玄站在血祭台中央,银发散落,双手被铁链锁死。他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下一瞬,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穿透他的肩膀、胸口、大腿。一支箭擦过咽喉,带出一串血珠。他没有喊痛,只是盯着我,直到膝盖一软,跪倒在石台上。
我又来了。
这个画面太熟了。前世是火海,上一次记忆回溯是刀光,现在变成万箭穿心。可不管换多少种死法,结果都一样——他倒下,我来不及伸手。
我想冲过去,脚却像钉在原地。耳边响起低语:“你试过多少次?每一次,他都为你死。下一次,你还能忍心让他再挡在前面吗?”
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贴着耳膜往里钻。我捂住耳朵,却发现手指穿过虚影,什么也没碰到。这不是现实。这是幻境。
可痛感是真的。箭矢虽未落在身上,但每中一记,胸口就像被凿开一道口子。呼吸变得费力,喉咙发甜。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就懂了。
我强迫自己睁眼,盯着那具缓缓倒下的身体。这一次,我看细节——箭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轨迹有没有规律?陆九玄的眼神……为什么这么空?
不对。
前世那一战,他哪怕断了肋骨,眼神也没变过。凌厉、坚定,带着不肯退的狠劲。可现在这双眼睛,像被人抽走了魂。
幻象在模仿他,但仿不出那份执拗。
我猛地咬住舌尖,血腥味瞬间炸开。一阵锐利的疼让我脑袋一清,眼前景象扭曲了一瞬。地面裂开缝隙,露出底下翻滚的黑雾。那不是土地,是某种活的东西,在缓慢蠕动,像一团被揉皱的布,裹着无数张嘴,低声说着同一句话:“你逃不掉。”
金纹在我瞳孔里炸开,像星子迸裂。视野变了。我能看见那些箭的源头——根本不存在。它们从黑雾里生出来,又落回黑雾里,循环往复,只为折磨我看一遍又一遍的失去。
“我不是怕失去他。”我对着空气说,声音沙哑,“我是不信,命运能把我钉死在同一刻。”
话出口的刹那,吊坠碎片在胸口震动起来。它不在外面,已经融进我的意识里,随着心跳一明一暗。一道微弱的光从心口射出,划破黑雾,照见核心——一团不断收缩膨胀的阴影,形状像一颗心脏,表面浮着蛇首图腾。
司徒烈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以为你能破幻?观星族最后的血脉,也不过是在轮回里打转的蝼蚁。你每一次觉醒,都是我布下的局。”
我没理他。
闭上眼,任那些画面涌上来。陆九玄被火烧死,被刀斩首,被毒侵蚀……全都在眼前重播。我不躲,也不抗拒,只是看着,记住每一帧的破绽。这些都不是真实的结局,只是恐惧的堆叠。
“是,我看过他死很多次。”我睁开眼,金瞳直视那团黑影,“但这一次,我还站着。”
脚下符文开始旋转,逆着黑雾的节奏。星轨从吊坠中投射而出,一圈圈缠向那颗虚假的心脏。黑雾剧烈翻腾,发出尖啸,试图再生幻象,可新生的画面刚成型就被星轨绞碎。
“你不该醒。”司徒烈的声音开始颤抖,“你本该沉在里面,直到神志溃散!”
“可惜。”我抬手,指尖指向黑雾中心,“有人提醒过我——妖族的幻术,重情绪,不重逻辑。”
那句话是司徒墨说的。就在不久前,他靠在石壁上咳血时随口提了一句,我以为只是闲谈。可现在想来,或许是他早知道我会进来,留的一线生机。
星轨收紧,黑雾发出最后一声嘶吼,猛地炸开。整个幻境开始崩塌,地面龟裂,高台崩解,连那盏噬魂灯也化作灰烬飘散。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越来越清晰。
现实回来了。
冷汗浸透后背,我猛地吸进一口气,像是从水底浮出。身体还在发抖,右手不受控地蜷缩着,指尖传来刺骨的凉意。低头一看,皮肤下隐约有黑色纹路游走,像细小的虫在爬。
“坚持住!你的血脉能破幻境!”
是司徒墨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像一根绳子把我从深渊里拽出来。
我没回头,但听得出他在靠近。脚步很轻,每一步都像是拖着伤腿在走。他没完全恢复,却还是撑着墙一步步挪到了星盘边。
陆九玄就站在我面前。
他没碰我,只是将古剑横在身前,剑尖朝外,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鸣。那声音像是从骨头里传来的,震得我指尖的寒意慢慢退去。残留的幻力气流被剑鸣搅散,空气中多了几分清明。
我抬起手,发现掌心紧紧攥着那半截断刀。刀柄已经被汗水泡得发软,刃口裂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断成两截。我在幻境里捏碎它了。可它还没彻底碎,就像我也没彻底迷失。
“出来了?”陆九玄问。
我点头,喉咙干得说不出话。
他目光扫过我右手,眉头微皱。我知道他在看什么——那道黑纹还没完全消失,像烙印一样留在皮肤上。
“没事。”我试着活动手指,虽然僵硬,但还能动,“它伤不到我。”
司徒墨靠着石台喘气,脸色比刚才更白。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星盘:“你用了观星族的反制法?”
“不算用。”我慢慢站起来,膝盖有点软,“是它自己动的。吊坠和星盘……好像认出了什么。”
“认出你不是任人摆布的祭品。”他说完,忽然咳嗽两声,抬手抹了把嘴角。
我没接话。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陆九玄收剑入鞘,动作比平时慢半拍。他袖口的布条已经全被血浸透,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我瞥见他袖子里藏着一朵花,枯得快成灰了,边角卷起,却还被他小心地夹着。
“你看到什么?”他问我。
“你死了。”我直说,“很多种死法,但都不是真的。”
他一顿。
“那你信哪一种?”
“都不信。”我盯着他,“我只信你现在站在这儿。”
他没笑,但眼神松了些。
司徒墨忽然开口:“幻境是你的心魔,但它也是钥匙。能让你看清哪些事是命定的,哪些是你自己选的。”
我转头看他:“你以前进过?”
他没回答,只是按了按锁骨处的图腾。那里还在发烫,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星盘上的裂痕仍在渗血,缓慢而持续。金纹已经停止蔓延,可那股震动没停,反而越来越密。石室顶部的投影开始扭曲,原本只是模糊的影子,现在逐渐显出轮廓——依旧是那座血祭台,但这次,台上站着三个人影。
一个是我。
一个是陆九玄。
还有一个,披着黑袍,手里提着灯。
但那身影的站姿,不像司徒烈。
倒像是……司徒墨。
我们三人同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