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的纹路爬过锁骨下方,皮肤绷得几乎要裂开,可我还在撑着。风从断崖边缘刮上来,带着灰烬和焦土的气息,吹得衣角猎猎作响。陆九玄横剑在我身侧,银发翻飞,眼神死死盯着我的肩头。司徒墨靠在石柱上,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握着那半截断刀,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古剑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他拔的,也不是风吹的。那柄一直安静躺在他膝前的无铭长剑,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了一把,猛地离地三寸,剑尖朝天,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响——那声音不像金属相击,倒像是有人在哭。
陆九玄伸手去抓剑柄,还没碰到,剑身一颤,自行旋转变向,直指我眉心。
我下意识后仰,却被身后石柱挡住。剑停在半空,嗡鸣不止,整片石台随之轻颤,地面裂开几道细纹,裂缝中渗出淡金色的光,像血一样缓慢流动。
“这是……”司徒墨嗓音沙哑,刚开口就被一股力量压住,整个人贴着石柱滑下半尺。
一道影子从剑身上浮起。
没有脚步,也没有气息,那团模糊的人形就这么悬在空中,轮廓由光与雾交织而成,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到他在看我。他的袍角残破,胸口有一道贯穿伤,正不断滴落虚幻的血珠。
陆九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他想抬手,手臂却抖得厉害,仿佛承受着某种看不见的重压。
“圣子……”他咬牙挤出两个字,额角青筋暴起。
那残魂没理他,缓缓抬起手,朝我伸来。
我不动。不是不怕,是知道躲不开。吊坠贴在胸口,烫得像是要烧穿皮肉。右臂的金黑纹路开始跳动,像有了心跳。
指尖触到我额头那一瞬,脑子炸开了。
画面涌进来——不是碎片,是一整段被封死的记忆。
我站在祭坛中央,比现在小很多,穿着染血的白裙,手里攥着一把短匕。四周火光冲天,星盘阵全亮,符文旋转如漩涡。司徒烈站在我身后,一手掐着我脖子,一手握着我的手腕,强迫我把刀尖对准跪在地上的少年。
那是陆九玄。
他还活着,但已经快不行了。胸前全是伤,血顺着嘴角流进衣领。他抬头看我,没骂我,也没求饶,只是轻轻说了句:“别怕。”
然后,我被推着刺了下去。
刀扎进他心口的时候,我哭了。眼泪掉在他脸上,混着血一起滑落。星盘骤然爆亮,整个天地都在震动。司徒烈大笑,说我终于完成了仪式的关键一步——以至亲之手,杀所爱之人,才能破开轮回锁。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猛地抽回神,喉咙里呛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后倒去,背撞上石柱,震得碎石簌簌落下。右手不受控地抬起,五指蜷缩,像是还握着那把刀。
陆九玄也在咳血。他跪在地上,手指抠进石缝,指甲崩裂也不松手。胸口的金纹忽明忽暗,每一次闪动都让他身体一抽,像是重新经历了一遍死亡。
司徒墨挣扎着爬过来,想打断这股连接,可刚靠近我就被一股力量掀翻,重重摔在三步外。他撑起身子,左脸皮肤又开始龟裂,白发垂落眼前,嘴里喃喃了一句:“原来那一刀……是你亲手下的。”
我没力气反驳,也不想辩解。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也知道,那时候我不是自己。
可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把刀确实是从我手里捅进去的。
古剑仍在鸣叫,残魂悬浮不动,目光扫过我们三人。片刻后,他又抬手,这次指向陆九玄。
一道光影从剑中分离,落在地上,化作一段残破的碑文般的文字,在石面上缓缓浮现:
**“她体内所封,并非仅是星盘之力。”**
**“而是‘终焉之契’——以命锁命,以痛续劫。”**
**“每一轮回重启,必有一人因她而死,且死于至亲之手。”**
**“此契不破,永堕轮回。”**
字迹显现的瞬间,陆九玄猛然抬头,声音嘶哑:“你说什么?”
残魂未答,只是轻轻挥手。
更多画面冲进我脑海——不止是那一世。还有更早之前,我在雪地里抱着一个死去的小孩,是他;再往前,我在战场上割断他的咽喉,也是他。每一世,我都活下来了,而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死在我手上。
有时候是我清醒着动手,有时候是被操控,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但结果都一样。
他死了。我活着。然后一切重来。
“够了!”我吼出声,一拳砸向地面。掌心裂开,血顺着金纹渗入石缝,竟与地底的光流融为一体,激起一圈涟漪。
残魂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你不必承担全部罪责。但他若不死,天地将崩。”
我抬头瞪着他:“所以你就让我一遍遍看着他死?!”
“我只为警示。”他说,“选择权,不在剑中,在你手中。”
话音落下,古剑嗡鸣渐弱,残魂身形开始消散。临消失前,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悲悯,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剑落回陆九玄手中,插进石缝稳住。他喘着气,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还在抖,可眼睛却直直看着我。
“听到了吗?”他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他说选择权在你。”
我没吭声。
司徒墨爬到我旁边,一只手按在我肩上。他的手掌干枯得不像十七八岁的少年,皮肤粗糙发皱,像是老了几十年。他盯着我右臂的纹路,低声说:“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封着它,等它哪天自己崩开,害死身边所有人;要么……主动解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你知道后果。”我看向他。
他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以为我会劝你逃?”
我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伸手抓住了古剑的剑身。
陆九玄立刻想拦:“别碰——”
“让它碰。”我说。
剑刃冰冷,可一接触到我掌心,立刻变得滚烫。金纹与黑线同时暴动,顺着经脉往心脏方向窜。我闷哼一声,膝盖一弯,跪坐在地,但手没松。
吊坠紧贴胸口,热得像块烙铁。
刹那间,古剑再次震动,不是悲鸣,而是一种低沉的共鸣,像是回应什么古老的约定。与此同时,我体内那股被压制多年的力量,终于松动了一丝。
不是爆炸,也不是溃散。
更像是……一道门,开了一条缝。
我听见自己问:“如果这一世,我不想再让他死呢?”
剑不答。
风卷起灰烬,在石台上打了个旋。
陆九玄忽然伸手,覆在我握剑的手背上。他的手冷得吓人,却稳得很。
司徒墨靠着石柱,抬起那只枯瘦的手,将断刀横放在膝上,刀锋朝外。
三人围坐,气息紊乱,谁都没动。
空气开始扭曲,不是因为风,而是我们之间的能量场在相互撕扯、融合。石缝里的光越发明亮,沿着裂缝爬向三人脚边,像藤蔓般缠绕上来。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金黑纹路停在肩头,不再前进,可掌心的金纹深处,有一点红光悄然亮起,如同沉睡的心脏,开始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