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塔底碎石上,节奏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我贴着墙,手已滑进袖中,短匕的刃口抵住掌心,提醒自己别松懈。断刀藏在怀里,贴着胸口的位置还在微微发烫,像是有东西在它内部轻轻敲打。
门缝外的人影轮廓清晰起来,玄色战袍下摆沾了泥灰,腰间那柄无铭古剑垂着,剑穗有些散了。是陆九玄。
可他眼神不对。瞳孔深处像蒙了一层雾,目光直直地穿过门缝,落在我站的地方——准确地说,是他以为我该在的地方。
他抬手拔剑,动作干脆,没有半点犹豫。
我猛地闪身,剑风擦着耳侧掠过,钉入身后石台,裂纹蛛网般蔓延。他一击落空,立刻转身,剑势未收便再次横斩,速度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陆九玄!”我喊了一声。
他没反应,反而更狠地逼上来,剑锋划破我袖口,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塔里格外刺耳。我又退两步,后背撞上断墙,退无可退。
他停了一瞬,盯着我的脸,眉头皱得极紧,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忽然低声说:“别怕,这次我不会让你死。”
话音落,剑又起。
我终于明白——他看见的根本不是我。
我咬牙,猛地扯开左臂衣袖。旧疤露出来,从肘部斜向上延伸,边缘不齐,是多年前那一刀留下的。我举起手臂,正对着他的视线:“你看清楚!这才是真的!你杀的不是敌人,是你自己!”
他挥剑的手僵在半空。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动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瞳孔剧烈收缩,呼吸一滞。他低头看我手臂上的疤,又抬头看我的脸,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可就在这迟疑的刹那,整座妖塔猛地一震。
地面裂开细纹,黑气从缝隙里渗出,缠上他的脚踝。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口处传来压抑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又强行被封住。
七杀阵反噬来了。
我知道不能等。他现在意识摇摆,稍有不慎就会彻底陷进幻境。我扑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将吊坠按在他心口。琥珀色的光从吊坠边缘溢出,顺着他的衣料蔓延,像是在寻找某种共鸣。
他身体一颤,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喘,额头冷汗直流。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灵力乱窜,星盘之力失控般冲撞经脉,若再持续下去,他会自焚而亡。
吊坠突然发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烈。它不再只是吸收我的气息,而是主动抽离四周的阵法能量。黑气靠近时,竟被一点点吸进吊坠深处,化作微弱的金光流转其中。
一圈半透明的屏障从我们脚下升起,呈弧形向外扩散,将我们、还有门口那个刚出现的身影一同罩了进去。
司徒墨站在屏障边缘,一只手还搭在门框上,显然也是被突如其来的光壁拦住去路。他没动,只是静静看着我们,脸色比刚才更白,右手捂着心口,指缝间隐约有血渗出。
屏障内安静得可怕。
陆九玄伏在地上,呼吸粗重,但不再挣扎。我靠着石台坐下来,手臂上的伤口开始渗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红点。吊坠仍贴在他心口,光芒未散,反而越来越稳。
“你早知道会这样?”司徒墨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我没看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
“失去你。”他说完这句,嘴角扯了下,不知是笑还是疼出来的表情。
我低头看陆九玄,他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在做梦。梦里或许还是那个画面:我被钉在祭坛上,心脏被剜出,鲜血洒满石台。而他冲进来,晚了一步。
“七杀阵不杀人,只放大执念。”司徒墨靠在墙边,缓缓滑坐在地,“谁心里藏着最深的恐惧,谁就会被它吞噬。他以为在救你,其实是在杀你——一遍遍,重复那个他救不了你的夜晚。”
我闭了闭眼。
那种痛不是身体上的,是记忆深处翻出来的钝刀,一下下割着神经。我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却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因为我死过那么多回。
“那你呢?”我睁开眼,“你闯进来,是为了阻止他?还是为了别的?”
他没答,只是抬起右手,露出手腕内侧那道残月状的疤。这一次,我没有回避视线。
“三百年前,你也问过我同样的话。”他声音低下去,“我说,因为你值得活。”
我心头一震。
这句话,刚刚在断刀的记忆里听过。
原来不是幻象,也不是编造。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对白,跨越轮回,一字未改。
“所以你现在来,也是为了让我活?”我问他。
他看着我,良久才点头,“可活着,有时候比死更难。”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一道狐尾从袖中闪出,轻轻扫向陆九玄颈侧。我立刻挡在前面,短匕横在胸前。
他顿住,狐尾悬在半空,离陆九玄只差寸许。“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他说,“他的星盘,是不是已经开始融合初代圣子的残魂。”
我盯着他,“然后呢?你要把他变成下一个被封印的工具?”
“我不是我父亲。”他收回狐尾,声音平静,“但我也不信命运能被轻易改写。”
就在这时,吊坠猛地一震。
屏障外,黑气凝聚成影,一道、两道……七道人形轮廓围着我们缓缓游走。它们没有脸,动作却整齐划一,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间隙里。
七杀阵还没结束。
它在等,等我们中间有人动摇。
陆九玄忽然动了。他慢慢抬起头,眼睛仍是闭着的,可整个人的气息变了。不再是那个会为我失控的少年,而是一具被使命驱使的躯壳。
他伸手,握住剑柄,缓缓站起。
“住手。”我伸手去拉他。
他反手一推,力道大得让我踉跄后退。剑尖指向司徒墨,声音冰冷:“妖族余孽,当诛。”
我知道,心魔又回来了。
司徒墨冷笑一声,站起身,九尾在身后若隐若现,“看来,还得我来打断你的命格。”
“等等!”我冲到两人之间,将吊坠高举,“你们谁都别动!”
金光从吊坠中爆发,直冲屏障顶端,与七道黑影碰撞,发出刺耳的鸣响。整座塔剧烈晃动,石块从头顶簌簌落下。
陆九玄的剑尖偏了半寸。
司徒墨的狐尾收了回去。
他们同时看向我。
我站在中间,手臂高举,血脉在体内奔涌,像是要冲破皮肤。吊坠滚烫,几乎烙进皮肉,可我不敢放下。
“要打,等出去再说。”我盯着陆九玄,“你现在砍的,可不是幻象。”
他眼中的雾淡了些,手指在剑柄上收紧又松开。
司徒墨忽然咳了一声,一抹血从唇角滑下。他抬手抹去,看向我:“你撑不了多久。”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屏障在颤抖,裂缝从边缘开始蔓延。七道黑影重新聚拢,这一次,它们的目标明确——是我。
我深吸一口气,把断刀从怀里抽出来,横在胸前。
刀身锈迹斑斑,可那行字依旧清晰。
“换我来追你。”
我用拇指抚过刻痕,低声说:“这次,换我守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