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落在窗棂上,裂开的叶脉正对着油灯,火光微微跳了一下。我盯着那条缝,指尖还贴在枕下,吊坠的温热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钻。
司徒墨坐在床沿,没再说话。陆九玄的剑仍悬在门口,寒气未收。屋里的风停了,可空气却比刚才更沉。
我慢慢抽出那张婚书,皮质泛黄,星纹绣边已经褪色,像被水泡过又晒干。我的名字和另一个名字并列写着,笔迹古旧,落款是三百年前。手指抚过那行字,吊坠猛地一震,仿佛被什么拉扯着要离体而出。
“别碰它。”陆九玄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我没理他。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口子,血滴上去的瞬间,婚书表面浮起一层微光。那些模糊的文字开始流动,重新排列,显出一行没人写过的新字——
“司徒墨·神格为祭,换观星族一脉轮回不灭。”
屋里静得能听见血珠落地的声音。
我抬头看向司徒墨,他脸色没变,只是眼底红光闪了一下,像是印证了什么。
就在这时,耳边炸开一个声音:“杀了他!星盘就是你的!”
那不是从外面传来的,是从我脑子里响起来的。嘶哑、阴冷,带着铁锈般的回音。我猛地后退一步,手一抖,婚书脱手飞出,在空中翻了个圈。
陆九玄拔剑欲斩,却被一股黑雾撞开,整个人撞在墙上,闷哼一声滑下来。那黑雾缠着婚书,像蛇一样绕了几圈,纸面发出刺耳的撕裂声,裂成几片残页。
我扑过去接住一片,刚碰到,指尖就传来灼痛。残页上的字正在消失,只剩最后半句隐约可见:“……若违此誓,魂散九渊。”
另一片残页突然腾空,化作一道金光,缠上床柱。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金光射出,全数缠向司徒墨。他没躲,也没动,任由那些光链锁住手腕脚踝,将他牢牢缚在床架之间。
锁链渗进皮肉,淡金色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滴在粗布衣袖上,晕开一小片暗痕。
“这是什么?”我冲到床边,伸手想扯。
“别碰!”陆九玄撑着剑站起来,“那是誓约反噬,触之即伤。”
我不管。手指刚碰到锁链,就被弹开,掌心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皮肤上多了一道细长的红痕,像被烙铁扫过。
司徒墨闭了闭眼,呼吸很稳。“没事。”他说,“它认主。”
“认谁?你还是我?”
他睁开眼,看着我,嘴角动了动,“都认。”
话音刚落,锁链又收紧一圈,他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我咬牙,把吊坠按在胸口。它还在发烫,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吸进去。我盯着空中最后一片残页,它正缓缓燃烧,边缘卷曲变黑,誓约文字一点点褪色。
不能让它消失。
我猛地跃起,伸手去抓。残页在我指尖化作灰烬,可就在接触的刹那,吊坠骤然吸力大增,将余烬全数吞入其中。最后一句誓言,完整地刻进了琥珀内层。
屋里安静了一瞬。
司徒墨低声说:“我没违誓。”
锁链光芒微弱了些,但依旧缠身,没有松开的意思。
陆九玄一步步走过来,剑尖点地,脚步很轻。“你早就知道这婚书是陷阱。”他对司徒墨说,“三百年前的事,你不只记得,你还签了它。”
司徒墨没否认。“我知道代价。”他说,“也愿意付。”
“那你现在呢?”陆九玄声音沉下去,“还打算瞒着她到什么时候?”
我转头看他,“你知道什么?”
陆九玄没回答,目光落在我手背。我低头,才发现那里有一抹淡淡的湿意,凉得不像汗。
司徒墨刚才……吻了我?
那个念头刚冒出来,胸口就一阵闷压,像是有人用手攥住了心跳。吊坠的热度顺着血脉往上爬,一直烧到太阳穴。
“我不是为了让她记住我。”司徒墨忽然说,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刻在石上,“我是怕她忘了自己是谁。观星族不能断,哪怕只剩一个人。”
“所以你就替她背这个命?”陆九玄冷笑,“用神格换轮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启动,你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司徒墨抬眼,“但我更知道,她活不过第三次灭族之夜。前两次,我都晚了一步。”
我站在原地,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
第一次,是他父亲亲手剜出我的心;第二次,我在边城雪夜冻死在他怀里。这些画面不知从哪冒出来,清晰得不像记忆,倒像是亲眼见过。
“你到底……见过多少次我死?”我问他。
他没回避,“每一次。”
三个字,像三把刀。
屋外风又起了,吹得油灯火苗晃了两下,映在床柱的锁链上,金光微微颤动。那光不再冰冷,反而透出一点暖意,像是某种回应。
我慢慢蹲下来,靠近他被缚的手。他的指节上有旧伤,虎口处一道斜疤,和我在废墟里捡到的断刀柄纹路完全吻合。
“你说你不是好人。”我低声说,“可你做的每件事,都在护着我。”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静。“我只是……不想再看错一次。”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手,唇落在我的手背上。
依旧是轻的一吻,像落叶拂过水面。可这一次,锁链剧烈震了一下,整间屋子都跟着晃了晃。油灯熄了又亮,墙上的影子扭曲了一瞬。
我愣住。
他收回手,垂眸看着自己被锁的腕,“三百年前,我想带你走,可你死了。现在我不走了,你也别逃。”
陆九玄猛地抬剑,指向他,“你根本不是为了救她!你是想把她困在这一世,永远困在你的选择里!”
“那你呢?”司徒墨抬头,直视他,“你所谓的守护,不也是把她当成使命来完成吗?你敢说,你心里没有私念?”
陆九玄僵住。
我没等他们再吵。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根银针。针尾还沾着深青色的线,是补衣裳用的。
我把它捏在手里,转身走向床柱。
“你要干什么?”陆九玄问。
我没答。抬起手,将银针狠狠扎进锁链连接处。
一道金光炸开,我被震退几步,跌坐在地。手心鲜血直流,可锁链裂开了一道细缝。
司徒墨瞳孔一缩,“别再试了,它只会伤你。”
“那我就一直试。”我抹掉手上的血,再次上前,“直到它断为止。”
他又沉默了。
陆九玄忽然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一起。”他说。
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我们同时出手。他用剑气压制锁链波动,我以血为引,借吊坠之力引导残页誓约反向渗透。金光一次次炸开,震得墙壁簌簌落灰,可我们都没退。
第三次冲击时,锁链终于崩开一道环扣。
司徒墨的手垂了下来,另一条仍被缚着。他喘了口气,抬眼看我,“够了。”
“不够。”我把银针插进另一条锁链,“这才刚开始。”
他忽然笑了下,极轻,“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那你呢?”我盯着他,“是不是也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自己扛?”
他没说话。
锁链又断了一环。
就在这时,我胸口一紧,吊坠猛地发烫,像是被人从内部点燃。眼前闪过一幕画面——一间密室,墙上挂着一盏灯,灯焰中浮着无数哀嚎的脸。
下一秒,那个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该听我的,叶蓁。杀了他,星盘才能觉醒。”
我抱住胸口,跪倒在地。
司徒墨挣扎着想过来,却被残余锁链拖住。陆九玄扶住我肩膀,“撑住!别让他进来!”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视线模糊中,看见司徒墨挣断最后一道锁链,踉跄着扑到我面前。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听着,”他声音颤抖,“三百年前我没来得及说的话,现在我说完了——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油灯忽然剧烈晃动。
窗外,一片焦黑的狐毛随风飘起,打了个旋,轻轻落在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