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踹开后厨门的时候,陆九玄已经滑坐在墙角,半边身子压着窗框,剑柄卡在肋下才没倒下去。他额上全是汗,嘴唇发紫,呼吸像破风箱。
我没问他还能不能走。
弯腰把他胳膊架上肩,顺手扯下灶台挂着的油布往他脸上一盖。油灰蹭了他一脸,混着血往下淌,腥得发苦。
“忍着。”我说。
他没应声,身子却绷了一下,像是在笑。
我从狗洞钻出去,膝盖蹭破了皮,顾不上。身后书院巡夜的铃声刚响第一下,我们已经翻进后山林子。树影压下来,路陡,我踩着腐叶往上拖,肩膀快断了。
他体温越来越高,隔着衣服都能烫着手。后背那三道掌印开始渗黑血,湿透了里衣,黏在我背上,又热又滑。
“撑住。”我又说。
这话说给谁听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林子深处有水声,断断续续。我记得地理课提过,后山有眼老泉,说是百年前一位长老闭关时引的地脉灵眼,后来荒了,没人去。
现在顾不上是不是灵泉,只要能冲掉毒,能藏人。
我咬牙往上爬,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坡上。陆九玄砸下来,压得我胸口一闷。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手突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别……停下。”他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磨铁。
我没挣,只把他的手甩开,重新架好。再走,步子更稳。
泉眼在半山凹处,一圈青石围出个池子,水雾腾腾,夜气一撞,白茫茫的。我没多看,拖着他往池边走,脚踩进浅水,冰得一激灵。
他忽然抽搐,整个人往后仰,我死死抱住才没让他栽进去。
“脱衣服。”我说。
他不动。
我直接动手,扯开他后领。布料撕开声里,那三道掌印露出来,皮肉翻着,黑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更吓人的是,伤口边缘爬着紫纹,像藤蔓顺着脊椎往上走,一跳一跳地闪。
我认得这纹路。
昨夜藏书阁,司徒烈鬼面侧影,就是这个形状。
“焚心咒……”我低声说。
吊坠贴着胸口,突然发烫,震了一下。我把它扯出来,悬在伤口上方。它没亮,可表面浮出一道残符,歪歪扭扭,和我在《观星族血脉特性》里见过的一模一样——那是禁术条目下的图解,专破救世命格,蚀心焚脉,三日枯骨。
我没动。
把吊坠塞回怀里,卷起袖子,用指尖蘸了泉水,在伤口周围画圈。香灰还剩一点,混着水抹上去,紫纹蔓延慢了些,可还在动。
陆九玄喘得厉害,额头抵在我肩上,汗滴进我领口。
“你……知道这是什么?”他问。
“知道。”我答。
“那你走。”他说。
我没理他,抬手又抹了一道灰水。
他突然抬手扣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指节发白,“听见没有?走。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甩开他,“你要是死了,谁还管我是不是观星族?”
他一愣,嘴角扯了下,没说话。
我低头看他背上的紫纹,它们像是活的,在皮下游走。我伸手去碰边缘,刚触到,紫光一闪,指尖像被火燎,猛地缩回。
吊坠又震了,这次更急。
我把它按在心口,闭眼。脑子里闪过藏书阁那晚的星图——银色剑形,缠着鬼面,红线连接。那时我不懂,现在懂了。
他早被盯上了。
从他救我的那一刻起,就逃不掉。
我睁开眼,泉水还在冒,雾气一阵一阵扑在脸上。我把他的手臂重新搭上肩,准备下水。
“别。”他低声道,“水里……我控制不住剑气。”
“那就别出剑。”我说,“现在你不是教习,也不是什么命格者。你就是个快死的人,听我的。”
他没再说话。
我扶着他慢慢进水,水没到腰,他身体抖得更厉害。紫纹遇水泛光,像毒蛇睁眼。我把他按坐在池底石头上,自己蹲在对面,盯着那纹路看。
它在动,但方向变了,开始往心脏收。
“还剩两天。”我说,“你撑住,我就有办法。”
他抬眼,眼神浑浊,可还是盯着我。
“你……不怕?”他问。
“怕。”我说,“但我更怕你死在我前头,没人还我人情。”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差点呛水。
我低头,从怀里摸出那块烧黑的草灰,摊在掌心。昨夜藏书阁记下的剑形还在,歪歪扭扭。我蘸水,在石头上重新描了一遍。
刚画完,水面忽然晃了。
不是风。
是影子。
九条尾巴的轮廓,贴在池边石上,随着水波一荡一荡。我没抬头。
“真是不小心呢~”
声音从雾里飘来,懒洋洋的,像在笑。
我手按上吊坠,慢慢起身,挡在陆九玄前面。
“司徒墨?”我问。
石上的影子没动。
“救世主快烧坏了……”那声音又说,“你确定,他是为你好?”
我没答。
盯着水面,那影子一晃,尾巴尖勾起一点蓝光,像是火,又像是泪。
“你跟踪我们多久了?”我问。
“够久。”他说,“久到知道他中的是焚心咒,久到知道你手里那点灰,救不了他。”
我攥紧吊坠。
“那你来干什么?”
水面晃了晃,影子淡了些。
“提醒你。”他说,“有些人,救不了。”
话音落,影子散了。
雾气重归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站在水里,手还举着,吊坠贴着掌心,温温的,不再震。
陆九玄靠在池底石上,呼吸弱了,眼皮半合。
我回头看他。
他忽然抬手,沾了血,在池底石头上划了一道。
歪的,短的,像剑。
我盯着那道血痕,没动。
水面上,倒影晃了晃,映出我的脸,还有他半张模糊的侧脸。
我蹲下,把他的手按回水面。
“睡吧。”我说。
他闭上眼。
我坐着,手撑在膝上,盯着那道血痕看。
水还在冒,雾气卷进来,把石头上的痕迹一点点泡开。
血丝散了,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