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墨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那一下很轻,像是风里飘落的叶子碰到了我的指尖。我依旧没有松开,反而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吊坠还贴在他心口,温热的表面忽然泛起一阵细微的震颤,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推拒着,裂痕边缘渗出一缕极淡的黑气,转瞬就被他身上逸散的气息卷走。
陆九玄蹲在他另一侧,剑未归鞘,掌心却已凝聚了一道微弱的剑气。他将指尖抵上司徒墨手腕,眉头一点点皱紧。
“不对。”他低声说,“不是自然流失。”
我抬眼看他。
“他的妖力……像是被抽走的。”陆九玄声音沉下去,“经脉干涸得不像耗尽,倒像是被人强行掏空。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司徒墨锁骨处那道旧疤上,“这里有咒印残留,很深,是三百年前留下的。”
我心头一跳。
竖瞳不受控制地开启,金色纹路在瞳孔中蔓延开来。视线穿透皮肉,直入体内——他的五脏六腑间原本流转的蓝光几乎熄灭,唯有心脏位置缠绕着一道断裂的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解。
那是命契。
观星族秘传的“皇者之契”,只有在血脉断绝、守护者陨落时才会自行瓦解。可它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除非……
除非当年那个用心头血激活星盘的女人,不只是妖族大将。
她曾是被星盘认可的共主。
“你母亲……”我开口,声音有些哑,“是不是也流着观星族的血?”
司徒墨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只是嘴唇微动:“别问了……不该再动这东西……封印早就该烂在地底。”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一点金血,落在衣襟上迅速蒸发,留下一圈暗痕。
我立刻将吊坠按得更深些,想借星盘之力稳住他体内动荡的气息。可那股排斥感更强了,仿佛他的身体本能地拒绝一切外来力量。吊坠震得厉害,连带着我的掌心发麻。
“没用。”陆九玄收回手,语气凝重,“这不单是反噬,是清算。他母亲用命换来的资格,现在要连根拔起。”
我咬牙,指甲掐进掌心。
三百年前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妖族女子能种下皇者之契?而这份契约,为何偏偏选中了司徒墨?
我想再探查,可刚集中精神,眼前骤然闪现一幕画面:祭坛之上,一名女子跪在星月下,手中捧着半块玉牌,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渗入地面复杂的纹路。她抬头望天,眼中映着漫天星轨,然后缓缓闭眼,整个人化作光点消散。
记忆不属于我,却像刻进骨头里一样清晰。
“你看见了?”司徒墨忽然睁开眼。
我怔住。
他的紫眸已经完全褪色,只剩下一抹灰白,像是蒙了雾的琉璃。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听见脑海里炸开一声怒吼——
“杀了他!杀了她!夺回星盘!”
是司徒烈。
那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直接撕裂意识,在我们三人之间震荡。我猛地抱住头,耳膜嗡鸣,吊坠滚烫如烙铁。
陆九玄反应极快,剑气瞬间凝成屏障横在我们面前。可真正的威胁不在外面。
司徒墨的身体剧烈一抖,残尾猛地绷直,蓝光暴涨,像是要构筑防御。但他自己却痛苦地弓起背,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白。
“他在挣扎。”陆九玄盯着他,“父念侵体,他在用自己的意识挡。”
我顾不上头晕,伸手去抓他肩膀:“撑住!听着,你不是他的容器,你听清楚了吗!”
他没回应,只是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喘,额角青筋暴起。那道锁骨上的旧疤突然裂开一丝细缝,渗出金红色的液体,气味辛辣刺鼻,像是烧灼的金属。
“那里……”他艰难吐字,“封着最后一道诏令……毁了它……否则我会变成……他的壳……”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不是伤疤,是封印。
可还没等我动手,他整个身体猛然一僵,残尾剧烈震颤,毛发根根倒立,蓝光忽明忽暗,像是风中残烛。
“不好!”陆九玄厉声喝,“他在失控!”
我来不及思考,咬破指尖,将带着金纹的血抹上他唇边。这是观星族最古老的唤醒仪式,也是唯一能短暂稳固妖族神志的方法。
血入喉的刹那,他呼吸一顿,眼皮剧烈抖动,终于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口:“撕开……快……不然……来不及……”
我伸手就要扯他衣领,却被陆九玄一把拦住。
“不能硬破。”他声音紧绷,“那是活体封印,强行解开会让他当场爆体。”
“那你说怎么办!”我吼回去,“等他被他爹占了身子吗!”
话音未落,司徒墨残尾再次猛颤,蓝光骤然膨胀到极致,随即“砰”地一声炸开——
无数狐毛四散飞舞,像雪片般在空中飘浮。每一片都泛着微弱的蓝芒,缓缓旋转,仿佛还在执行最后的守护指令。
讲堂里静得可怕。
那些毛发没有落地,而是悬停在半空,形成一道稀薄的屏障,将我们三人围在其中。我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力量在波动,像是他在用最后的意识维持防线。
“他在用自己的残尾挡灾。”陆九玄握紧剑柄,声音低沉,“别让他白费力气。”
我看着满室飘浮的狐毛,喉咙发紧。
这不是结束。
这是他在用生命最后的碎片,替我们争取时间。
我低头看向司徒墨的脸,发现他的皮肤已经开始变得透明,能看到底下淡金色的血管在缓慢停止流动。呼吸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只有嘴角那一滴金血,正沿着下巴缓缓滑落。
滴答。
落在我的袖口,沾着草药灰的地方,激起一圈极淡的涟漪。
陆九玄的剑尖垂地,符阵仍在运转,可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那片漂浮的毛发。我知道他在等,等一个突破口,等一个能救人的办法。
可我没有。
我只能死死握着司徒墨的手,感受那点温度一点点消失。
忽然,他手指轻轻勾了一下我的掌心。
还是那个动作。
像在确认我在。
我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吊坠重新贴回他心口,哪怕知道它已经帮不了他。
满室狐毛静静悬浮,蓝光微弱却执拗。
他的身体越来越淡,像要融进空气里。
而那道锁骨上的裂缝,仍在缓缓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