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晃了一下，我跪在地上，手还按着胸口。吊坠烫得像块烧红的铁，贴在皮肤上几乎要陷进去。耳边那个声音还在响，沙哑、低沉，一句接一句地催我动手。
可我没动。
司徒墨的手还压在我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血的味道。那温度从指尖一路窜上来，像是在替我撑住快要散掉的意识。
眼前一黑，又亮起。
火焰跳了跳，噬魂灯不知何时出现在密室中央，悬在半空，灯罩泛着暗青色的光。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是司徒烈。
他抬手一招，灯便落入掌中。灯焰猛地蹿高，颜色由橙转黑，里面浮出一张张扭曲的脸，全是哀嚎的魂灵。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断续的呜咽和嘶吼，在空气中刮出裂痕般的回音。
我认出了其中一张脸。
观星族大长老，额间有七星印记，是我梦里反复出现的人。他曾经抱着我在祭坛上念咒，火光照着他花白的胡子。后来那一夜，他被钉在石柱上，眼睛睁着，直到最后一缕气息消散。
灯焰再变，画面碎成一片血红。
我看见自己躺在石台上，胸膛被剖开，心脏被一只戴着青铜手套的手生生剜出。那是三十年前的我，也是前世的我。痛感顺着记忆冲进四肢百骸，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喘不上气。
“就是现在。”司徒烈低笑，举灯逼近，“让星盘觉醒。”
陆九玄想冲过来，剑刚抬起就被一股力量弹开，整个人撞在墙上，闷哼一声。他挣扎着要起身，手臂颤抖，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司徒墨也动了，可身体刚离地，一道金光从他手腕残余的锁链痕迹中炸开，逼得他单膝跪下。誓约虽解，反噬未清。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疼让我清醒了一瞬。趁那股剧痛还没卷土重来，我用指甲划破手掌，将血抹在地面，凭着记忆画出一道残缺的封印阵。线条歪斜，好几处断开，但我顾不上了。
吊坠忽然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盯着灯焰中的长老面孔，低声说：“别走。”
话音落，吊坠微微发亮，一道极细的琥珀色光线射向灯芯，缠住那张脸的边缘。魂影一顿，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挣扎起来，似乎想挣脱束缚。
司徒烈察觉不对，冷哼一声，掌心妖力暴涨，灯焰猛然膨胀，竟将那道光线吞了进去。
“你挡不住。”他看着我，右脸的疤痕抽搐着，“她是我的祭品，你是她的终结者。命运早已写好。”
我不答，只把另一只手也按进血迹里，十指撑地，额头抵住冰冷的石面。脑海里闪过很多事——边城雪夜，他抱着我往南跑；废墟深处，他替我挡下那一刀；昨夜，他吻了我的手背，像怕惊醒一场梦。
这些不是幻觉。
我抬头，直视灯焰：“你说她是祭品，可你见过她补我的衣袖吗？”
司徒烈一怔。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掠过。
司徒墨甩出断刀，精准插入灯座缝隙。金属撞击声刺耳，灯体剧烈晃动，焰心偏移。他借力跃起，左手抓住刀柄猛力撬动，右手五指成爪，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右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正好浇在灯芯之上。
“滋——”
蓝黑色火焰骤然黯淡，魂影的哀嚎戛然而止。
他站在灯前，手掌死死按住火源，声音沙哑却清晰：“听着——我以阴火帮少主打令：所有属灵退散！此灯封禁！”
话音落下，整只手几乎被焚毁，皮肉焦黑，但他没松。
灯焰摇曳了几下，终于熄了大半，只剩下微弱的残光在罩内游走。那些魂灵的身影模糊了，长老的脸却还留在原地，望着我，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在等我。
我撑着地面站起来，双腿发软，差点摔倒。陆九玄扶了我一把，我没回头，只低声说：“帮我拖住三息。”
他点头，提剑而上，剑气凝成一线，直斩连接灯与司徒烈的血丝纽带。第一击被灯罩弹开，第二击削断一寸，第三击终于劈中要害，血丝断裂，灯体剧烈震颤，想要飞回主人手中。
就是现在。
我闭眼，不再压制吊坠的热度，而是主动放开意识，任它抽取我的力气。脑海中浮现出一句残缺的古语，不知何时听过，此刻自然流出：
“星落归源，魂不散灭。”
话音落，吊坠爆发出一道琥珀色光柱，如漩涡般卷向灯罩。长老的魂影被一点点拉出，穿过玻璃般的屏障，化作一道流光，钻入吊坠深处。
其他魂灵也随之涌动，争先恐后地逃离灯体。有的在途中消散，有的被光柱吸入，瞬间消失。
司徒烈怒吼，伸手去抓灯柄，却被反弹之力震退三步。他瞪着我，眼中怒火翻腾：“你敢毁它？！”
灯体“咔”地一声，一角裂开，幽光尽失，像是一口枯竭的井。
我踉跄了一下，靠墙站稳，左手仍紧握吊坠。它不再发烫，反而变得温润，像是吸饱了什么。
陆九玄喘着气，剑插在地上，支撑身体。他看我一眼，点了下头。
司徒墨慢慢抽出右手，整只手掌已不成样子，焦黑的皮肉翻卷着，血从指缝不断渗出。他靠着断刀撑住身体，半跪在灯残骸旁，抬头看向我。
“拿到了？”他问。
我点点头。
他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那你记得……”他声音很轻，“三百年前，我说过的话吗？”
我没答。
密室外传来脚步声，杂乱而急促，越来越近。阴火帮众包围上来了。
司徒烈站在阴影里，盯着我们三人，目光最后落在叶蓁身上。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块漆黑的碎片，正微微震动。
那碎片形状熟悉。
正是噬魂灯掉落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