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我没有回头,手指还搭在吊坠上,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陆九玄躺在药堂角落的竹榻上,左臂压在胸口,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起伏。紫纹已经爬到了肩窝,皮肤底下像有细线在动。
我扶着墙走到药柜前,拉开第三格抽屉。清心露应该在这里,可瓶身摸上去不对——太沉了。倒出来一看,是蚀骨藤的粉末,灰黑色,沾在指尖有种黏涩感。我皱眉,顺手翻旁边几格,赤炎花竟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花瓣干枯发紫,像是刚摘下来不久就晒干了。
这不正常。
清心露是压制反噬的主药,蚀骨藤却是激化血脉冲突的毒引。有人想让陆九玄的伤恶化,或者……想让我出错。
我盯着那朵赤炎花,脑子里闪过司徒墨离开柴房时的背影。他说“别再碰《星渊录》”,语气不像警告,倒像提醒。可现在药柜被动了手脚,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多余痕迹,能进药堂又熟悉药材的人不多。
我冷笑一声,把赤炎花放进药钵,碾碎。火焰点燃炉底时,火苗跳了一下,从青转紫。药香升起来,带着一丝焦苦,混着赤炎花特有的辛辣味。我一边搅动药汁,一边将半碗药倒进暗格里的空瓶,剩下的留在碗里。
“这药你不能喝。”我对着昏迷的陆九玄说,“但得有人以为你喝了。”
我用吊坠在碗沿轻轻一划。它已经裂了一道缝,但还能用。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掠过瓷面,像是水波漾开又迅速平息。这是星盘残留的气息,若有若无,刚好够骗过感知敏锐的人。
做完这些,我在炉边坐下,手放在膝上,等。
门开了。
他进来的时候没发出声音,黑袍下摆扫过门槛。目光直接落在药碗上,鼻翼微微一动。我知道他闻出来了——赤炎花的味道瞒不过九尾妖族。
“故意下毒?”他开口,声音不高,“你想害死陆九玄?”
我没起身,只是抬眼看他。“九尾公子这么关心他?”我端起药碗,递出去,“敢喝吗?”
他盯着我,三息之后,伸手接过。
我心跳没乱,可指节绷紧了。如果他真喝下去,以他半人半妖的体质,赤炎花会灼伤内脉,轻则昏厥,重则……我不敢想。
但他仰头,一口饮尽。
药液顺着喉结滑下,他放下碗,嘴角忽然溢出一道黑血,缓缓流到下巴。他没擦,只站直了身子,看着我。
“你……还是不信我。”
话音落下,他身后空气微颤,九条狐尾悄然展开,幽蓝光芒在暗处流转,像是夜雾凝成的屏障。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压制体内的毒素,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却依旧平稳。
我猛地站起来,往前一步:“你明知道这是毒药!”
“所以呢?”他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演?碗里那点残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真正的药根本不在这里。”
我僵住。
他居然看穿了。
可他为什么还要喝?
“那你为什么要喝?”我问。
“因为你不信。”他说,“你宁愿设局试探,也不愿听我说一句真话。那你告诉我,除了用命去试你的怀疑,我还能做什么?”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动作很慢,像是力气被抽走了一半。“你记得柴房那道疤吗?”他低声问,“它不是战斗留下的。是三百年前,我亲手割开皮肉,把一块星盘碎片埋进去的地方。那时候你说‘别死’,我就没死。现在你拿一碗毒药来试我,我也不会躲。”
我怔在原地。
他说完,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有些虚浮,但没停。
“司徒墨!”我喊住他。
他没回头。
“你到底想让我信什么?”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信你自己看到的,而不是别人让你看到的。”
门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吊坠。炉火渐渐弱下去,药渣在锅底结成一层黑痂。陆九玄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我快步走过去,发现他左臂上的紫纹开始轻微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深处钻。
我解开他的衣袖,指尖刚碰到皮肤,吊坠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预警。
是共鸣。
我掀开他内衬的布条,在靠近腋下的位置,看见一道极细的金线,藏在紫纹之间,若隐若现。那形状……和司徒墨锁骨上的旧疤,一模一样。
我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刚才他说“星盘碎片”时,语气太平静了,仿佛那不是秘密,而是早已注定的事实。而陆九玄体内这道金线,分明不该存在——观星族的印记只会出现在觉醒者身上,不会凭空出现在一个救世命格者的身体里。
除非……
有人早就动了手脚。
我把陆九玄的衣袖重新包好,转身打开药柜最底层的暗格。那里藏着一本手抄的《百草辑注》,是我前几天从废阁捡来的。翻到夹页处,一张泛黄的纸片掉了出来,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赤炎花毒解法:以半妖之血为引,取月露调和,三日内可消。”
字迹很新,墨色未褪。
不是古籍原有的内容。
是有人后来加的。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司徒墨喝下药后,唇角流出的黑血。那不是普通的中毒反应——那是妖血被毒物逼出体外的征兆。他明明可以避开,却选择承受。
他是故意的。
他想让我看见那一幕。
我抓起外袍披上,正要出门,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药堂外。
我没有立刻开门。
而是把那张纸片塞进袖中,顺手将吊坠挂在陆九玄脖子上。它贴在他胸前,微微发烫。
门开时,月光照进来一半。
司徒墨站在外面,左手按着腹部,指缝间渗出血迹。他没穿外袍,黑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锁骨下方那道旧疤。此刻,那道疤正泛着淡淡的金光,和陆九玄皮肤下的金线如出一辙。
“你还回来干什么?”我问。
他没答,只是抬眼看我,眼神很沉。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有些药,不是用来治病的。”
“那用来干什么?”
“是用来让人醒的。”他往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你今天给我的毒,我喝了。现在,轮到我给你一味药。”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过来。
我没接。
“里面是什么?”
“我的血。”他说,“要救陆九玄,你早晚得用它。躲不掉的。”
我盯着那瓶子,釉面光滑,映着月光,像一颗冷掉的星。
他站在门口,没再靠近,也没退后。
风吹动他的发,一缕扫过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