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脸的时候,我指尖还压着那朵枯花。
眼皮很重,像是被砂石磨过,可我知道不能闭太久。我动了动手指,枯花的蕊心还在跳光,微弱但没灭。这光我认得,是陆九玄最后塞进我掌心的东西。我撑着地面坐起来,碎石硌在手心,疼得清醒了些。
他躺在旁边,脸色白得像雪后的山脊,呼吸浅到几乎察觉不到。我伸手探他鼻息,确认他还活着,才把手臂绕到他背后,把他扶起来。他的身体很轻,不像从前那样结实,像是被什么抽走了力气。
我背起他,脚下一滑,膝盖磕在石阶上。疼让我咬住了牙。我没停,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后山有眼温泉,传说是观星族留下的灵泉,能洗去邪气。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用,但这是唯一能去的地方。
山路不长,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的左手从袖口露出来,黑纹已经爬到了锁骨下方,皮肤底下像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无数细针在扎。我把它按进怀里,用体温压着,不让它乱窜。吊坠贴在胸口,时冷时热,像是在回应什么。
终于到了温泉边。水面上浮着一层薄雾,月光照下来,水面泛着银白的波纹。我把陆九玄放平,扯开他前襟。原本心口那道残缺的封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整的图案——一圈圈细密的纹路向外延展,像星辰排列的轨迹,正缓缓流动,与我胸前的吊坠隐隐共鸣。
这不是伤愈。这是印记的重塑。
我盯着那图案看了很久,手指轻轻碰了下边缘。一丝温热顺着指尖流进来,像是有人在回应我。我收回手,喘了口气,开始脱他的外衣。湿冷的布料贴在身上会加重寒症,我得让他泡进水里。
我扶着他慢慢滑进温泉。水温不烫,反而偏凉,可刚一接触皮肤,他身体就猛地一颤。我按住他肩膀,怕他惊醒乱动。水面荡开一圈涟漪,映着月光晃了晃。
就在这时,水底掠过一道影子。
不是我的倒影。
那影子修长,末端分出九道弧线,像尾巴,在水底轻轻摆了一下,又迅速消散。我猛地抬头,四周只有树影和雾气,没人。可我知道那是谁。司徒墨的气息我不会认错,哪怕只剩一缕。
我蹲在池边,盯着水面。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低声说:“你还在这儿?”
没人回答。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妖纹还在蔓延,可刚才那股灼烧感退了些。我抬起手掌,按在吊坠上,默念一段残破的咒语——是从一堆废纸里翻出来的,字迹模糊,但我记下了。
吊坠震了一下,投出一道极淡的金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十丈之内,没有活人气息,也没有追踪者的痕迹。暂时安全。
我松了口气,靠着池边坐下。陆九玄在水里渐渐平静下来,呼吸比之前深了些。我看着他心口的星盘图案,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三十年前,我用这道封印锁住了你的部分魂魄。”
那时我以为他在说笑。
现在我信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他一次次出现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剑锋总比我快半步,眼神总比别人多一分熟悉。他不是救我,是找我。找了很久。
而司徒墨呢?
我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祭坛上那一幕——她站在星盘虚影中,九尾展开,化作锁链缠住噬魂灯。她回头对我说:“别救我……我是来还债的。”
还什么债?
我又想起更早之前,温泉边,她靠在石上晒太阳,狐尾懒洋洋地甩着,忽然说:“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哭。”
可她还是挡在了我前面。
水声轻响,我睁眼,发现水面又起了波澜。这一次,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不会有身影出现,也不会有声音回应。可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还在。
书院方向传来脚步声,隐约有人说话。
“你说,他们真的打败火龙了吗?”
“当然!救世主和九尾公子联手,谁挡得住?”
“听说九尾公子彻底消散了,连魂都没留下……”
“可叹啊,那么厉害的人,就这么没了。”
我听着,没动。
他们说得没错,也不全对。
他们不知道陆九玄是怎么把我护在怀里的,不知道他渡血时舌尖裂开的样子,不知道他消失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也不知道司徒墨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残影去封印噬魂灯,更不知道她那句“还债”,是对谁说的。
世人只会记住名字,不会记得代价。
我低头,看见那朵枯花还在我手里。我轻轻把它贴回吊坠表面。光点触到金纹的瞬间,微微闪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握住吊坠,指节发紧。
这一次,我不想再被人推着走了。
我不想再看着谁为了我死在面前,然后听别人把他们的名字编成故事来讲。
我站起身,走到温泉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影子。月光落在脸上,眼睛深处忽然泛起一丝金光,细细的,像竖瞳初现。
吊坠剧烈震动,仿佛在呼应什么。
“你说别停下。”我对着空气说,声音很轻,却没抖,“那我就走到底。”
我转身看向陆九玄。他还闭着眼,胸口的星盘图案静静流转。我蹲下身,伸手理了理他湿透的衣领。
“这次换我来追你们。”
话落的瞬间,吊坠猛地一烫,金光自中心炸开,又迅速收回,只留下一道细微的嗡鸣在空气中震荡。
我站直身体,望向山顶的方向。那里曾是观星台的遗址,如今只剩断柱残瓦。可我知道,星盘的力量还没结束。
风又吹过来,带着泉水的湿气。我抬手摸了摸左肩上的黑纹,火辣的感觉又回来了,可我不躲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踩在池边的青石上。
石头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我低头。
水中的倒影里,我的双眼已完全变成金色,纹路如星轨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