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裂口里卷出来,带着铁锈和灰烬的气息,撕扯着我的身体。我松开了脚底最后一寸地面,整个人被星盘牵引着向上飘去。陆九玄的剑链绷得笔直,他整个人被拖离地面,手指死死攥住断裂的链头,指节泛白。断刀悬在半空,最后一道狐尾虚影缠在我腰间,微微颤着,像随时会断。
我们一同被卷入裂隙。
空间像碎布一样翻搅,四周不断闪现割裂的画面——火光、雪地、婚礼的红毯、枯树下的墓碑。每一道碎片都带着重量,砸进脑子里,分不清是记忆还是幻觉。我听见无数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喊我的名字,有的说“你本不该存在”。
肋骨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缓慢游走。我低头看去,皮肤已经半透明,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光。星盘还在掌心,两半合拢,却不再发烫,反而冰冷得像一块寒铁。吊坠贴在胸口,断刀残光与它交缠,勉强撑起一层薄薄的护膜,把三人连在一起。
“别……松……”陆九玄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意识深处传来。他的剑链只剩一缕灵丝绕在我手腕上,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我张嘴想回应,却发不出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就在这时,眼前画面一晃。
桃花树下,少年模样的陆九玄蹲在地上,手里捧着琥珀色的吊坠。他挖了个小坑,轻轻把吊坠放进去,又一捧一捧地把土盖上。风吹动他的发梢,他望着远处,低声说:“等你来找我。”
我认得那个地方。那是我第一次醒来的地方,就在城南废墟的边缘。原来他早就埋下了它,等着我去发现。
画面碎了。
下一瞬,我站在一座大殿里。红烛高燃,幔帐垂落,满地是血色的花瓣。司徒墨穿着婚服,背对着我,手里攥着一封信。他没打开,也没烧掉,只是紧紧捏着,指节泛青。他抬头看向殿顶,眼神空得像井底。
我知道那是哪一天。他本该娶别人,可他没有完成仪式。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心口猛地一紧,狐尾虚影贴着皮肤震了一下。那不是痛,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被遗忘多年的情绪突然苏醒。
再一晃,我看见妖皇。
他坐在骸骨堆成的王座上,老得几乎看不出轮廓。星盘在他掌心,残缺的那一半空着。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裂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当初信了他们……”
话没说完,画面崩裂。
我猛地喘了口气,意识被拉回裂隙。那些不是幻象,是真实发生过的片段,被时间撕碎后散落在这里。我们不是偶然相遇的,也不是命运随意拨动的棋子。每一次重逢,每一次牺牲,都有迹可循。
可现世呢?
我努力稳住心神,强迫自己去看裂隙深处。那些碎片开始重叠,最终定格在一个画面——城镇上空浓烟滚滚,房屋倒塌,火舌舔舐着街道。阴火帮的人举着灯,灯芯跳动着幽绿的火苗。百姓跪在地上,双手抱头,魂魄被一缕缕抽出,化作光点钻进灯中。
那是书院外的村庄。我们还在妖界,可他们已经开始屠城。
“那是……现在!”陆九玄的声音突然炸响在我意识里,带着怒意和痛意,“他们不是在等我们回去,他们是在逼我们回不去!”
我咬住下唇,舌尖尝到血味。痛感让我清醒了一瞬。可清醒之后,是更深的无力。我们被困在这里,连身体都快保不住,怎么回去?
司徒墨的狐尾突然剧烈一颤。
一道意念直接撞进脑海,微弱却清晰:“回去……必须回去……”
不是命令,是恳求。
我低头看着紧握星盘的双手,皮肤已经透明到手腕,光从指缝间漏出来。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彻底消失,变成星图的一部分,再也回不到那个有烟火、有人声的世界。
可我不想当什么容器,也不想成为星轨本身。
我想回去。
想回到那个下雨天,司徒墨把伞偏过来,自己半边肩膀淋湿的样子;想回到陆九玄第一次把剑递给我,说“你要是怕,就抓着它”的时候;想回到我还只是个翻垃圾堆换药的小丫头,却还能自己站起来的日子。
“我不逃了。”我用尽力气,把星盘贴在心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我也不会消失。”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九玄残存的剑意凝聚成一道光,在我意识中缓缓写下两个字:我在。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承诺,只有一个“在”字,稳稳地落在我心上。
紧接着,司徒墨的残魂传来一声轻笑,像风吹过屋檐下的铃铛:“换我来追你……这一次,别再甩开我。”
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目光扫过四周翻涌的碎片。裂隙在收缩,空间开始闭合,星盘的反噬越来越强。我的透明化已经蔓延到脖颈,呼吸变得轻飘,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陆九玄的剑灵只剩一线微光,贴着我的手腕,几乎断绝。司徒墨的狐尾虚影也只剩最后一圈,缠在腰间,光芒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可我们还连着。
星盘在我手中,吊坠贴着心口,断刀残光与剑意交织,把三人的意识牢牢捆在一起。我们谁都没松手。
“回去。”我说。
不是请求,不是祈求,是决定。
裂隙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规则被触动。星盘微微一震,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吊坠的光开始顺着纹路爬行,断刀残光也随之呼应,幽蓝与金光交织成网,把我们包裹其中。
陆九玄的剑意突然暴涨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最后传来的意念只有一个字:走。
司徒墨的狐尾虚影轻轻收紧了一下,像在拥抱。
我深吸一口气,把星盘举到面前。裂隙正在闭合,只剩下一条细缝,像天边即将熄灭的闪电。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冲着那道缝,猛地向前一扑。
身体撞进扭曲的气流,四周画面疯狂闪回。我听见陆九玄的剑链彻底断裂的声音,听见司徒墨最后一声轻笑消散在风里,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越来越轻。
可我还握着星盘。
指节处的透明已经蔓延到手肘,皮肤下的光越来越亮。我低头看去,星盘表面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字,刻在裂痕边缘,像是被人用指甲一点点划出来的。
“别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