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蔓延到脊背。
沈前锋半抱着潘丽娟，将她尽可能轻地塞进头顶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风管道入口。下方，看守所走廊里充斥着日军士兵因震撼弹暂时失聪失明后的怒吼和混乱的脚步声。铝热剂燃烧残留的刺鼻气味和飞扬的灰尘，一股脑地涌入管道，呛得他几乎要咳嗽，又强行忍住。
潘丽娟的身体软绵绵的，之前的爆发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左肩的伤口在攀爬时再次渗血，温热粘稠的液体浸湿了沈前锋架着她的手臂。她意识尚存，咬紧下唇，凭借本能配合着他的动作，每一次移动都带来细微的颤抖和压抑的闷哼。
“坚持住。”沈前锋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在狭窄的金属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他率先爬入管道，然后回身，双手穿过潘丽娟的腋下，用力将她提了上来。管道内部比想象的更为逼仄，高度仅能让人匍匐前进，宽度也刚够转身。积年的灰尘被他们的动作搅动，在从下方入口透上来的微弱光线中狂乱飞舞。
他迅速将她安置在自己身后，让她能靠坐在管壁上稍事休息，自己则立即调转方向，面朝入口，手中紧握那把救了他多次的折叠弩，一支闪着寒光的弩箭已然就位。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管道内回荡，几乎要掩盖掉下方逐渐清晰的、带着怒意的日语指挥声。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这里绝非久留之地。通风管道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迷宫，纵横交错，黑暗是它唯一的主色调。沈前锋努力回忆着之前通过系统地图强记下来的管道布局图，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一条通往最近出口的路线。
“往…东…大概三十米…有个…岔路…”潘丽娟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断断续续，“向右…通向…西侧楼…废弃区…”
东三十米，右转。沈前锋将这个信息刻入脑中。他看了一眼潘丽娟苍白的脸，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现在，时间和安静是最宝贵的资源。
他示意潘丽娟跟上，开始向前匍匐移动。动作必须轻，再轻。每一次手肘和膝盖与金属管壁的接触，都可能发出足以暴露行踪的声响。管道下方传来的喧嚣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但沈前锋知道，这种混乱不会持续太久。日军的指挥官不是傻子，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并开始系统地搜索所有可能的逃脱路径。
灰尘吸入鼻腔，带着铁锈和陈年污垢的味道。管道内空气污浊，闷热难当。爬行了不过十余米，汗水就已经浸透了沈前锋的后背，与潘丽娟伤口蹭在他衣服上的血迹混在一起。
突然，下方传来的声音变了。
混乱的呼喊声中，加入了一种更有目的性的、急促的皮靴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并且正朝着他们刚才进入管道的下方位置集中。紧接着，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有人在动通风管道的入口盖板！
沈前锋的动作瞬间停滞，屏住呼吸，对身后的潘丽娟做了一个绝对静止的手势。
“上面！他们肯定在上面！”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用日语喊道，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笨蛋！小声点！你想提醒他们吗？”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呵斥道，“入口太小，突击步枪施展不开。带上手枪和刺刀，跟我上！其他人，封锁所有可能通往地面的通风口！”
麻烦了。沈前锋的心沉了下去。对方反应的速度比他预计的还要快，而且思路清晰。他们放弃了在下面无头苍蝇似的搜索，直接锁定了最可能的藏身之处，并且准备进入管道进行追击。
“咔哒”一声轻响，然后是金属盖板被粗暴推开、撞在管壁上的声音。一道手电筒的光柱猛地从下方入口处射入，在布满灰尘的管道内晃动，像一条搜寻猎物的毒蛇。
光柱没有直接照到他们，但距离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并不远。沈前锋和潘丽娟紧贴着管壁底部，隐藏在阴影里。
“有血迹！”下面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充满了确凿无疑的意味，“他们往里面去了！追！”
沉重的喘息声，以及身体挤入狭窄入口时衣物与金属摩擦的窸窣声传来。追兵，进来了。
沈前锋不再犹豫，压低声音对潘丽娟道：“跟上，快！”
他加快了匍匐前进的速度，不再刻意追求绝对的安静，生存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手肘和膝盖与金属管壁碰撞，发出“咚咚”的闷响，在管道内传得很远。
身后，潘丽娟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和双腿奋力跟上，每一次动作都让她额头沁出冷汗，但她一声未吭。
而他们身后，追兵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不止一个人。皮靴底踩在金属上的声音更加响亮，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和偶尔低沉的日语交流。
“快点！他们就在前面！”
“这鬼地方真窄…”
光柱再次从后方扫来，这次几乎擦着沈前锋的脚踝掠过。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追兵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虽然管道限制了他们的动作，但他们的体能处于巅峰状态，而沈前锋带着一个重伤员，此消彼长。
必须想办法阻止他们！
沈前锋大脑飞速运转。在管道内使用枪械是下下策，流弹和跳弹的风险太大，而且巨大的声响会彻底暴露他们的精确位置。折叠弩是唯一的选择，但在这个狭窄、逼仄、几乎没有回旋余地的空间里，回身射击极其困难，而且一次只能解决一个目标。
他一边奋力爬行，一边将意识沉入那十立方米的空间。里面的物品如同三维图像般呈现在他脑海中。烟雾弹已经用完，震撼弹也只剩一枚，在这种环境下使用等于同归于尽。他的目光快速掠过各种物品，最终停留在角落里的几样东西上——一小捆登山用的伞绳，几个高强度合金制作的、带有倒刺的三角钉（本是用于布置陷阱），还有一小罐高强度工业润滑脂。
一个危险而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再坚持一下，前面岔路右转！”沈前锋头也不回地低喝，同时手腕一翻，那罐润滑脂出现在他手中。
他猛地停下，转身，几乎是躺在管道里，对紧跟而来的潘丽娟急道：“从我身上爬过去！快！”
潘丽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要做什么。没有犹豫，她咬紧牙关，用尽力气，颤抖着从沈前锋身上艰难地爬过，身体摩擦带起一阵灰尘。
就在潘丽娟爬过他身体的瞬间，沈前锋拧开润滑脂的罐子，将里面粘稠、透明的油脂猛地倾倒在身后一段约两米长的管道底部和侧壁上。浓烈的工业油脂气味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手脚并用，向潘丽娟离开的方向快速爬去，同时不忘将空罐子收回空间，不留任何明显痕迹。
他们刚刚爬出不到十米，身后就传来了追兵的声音。
“看到他们了！就在前面！”一个兴奋的声音喊道。
紧接着，是第一个追兵毫无防备地爬入那片被润滑脂覆盖区域的声响。
“呃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伴随着身体失控滑倒、猛烈撞击金属管壁的“哐当”巨响！那名士兵显然没料到脚下会突然打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在管道里翻滚，手中的手枪也脱手飞出，在管道里磕碰着滑向深处。
“怎么回事？！”后面的同伴惊问。
“滑…滑倒了！地上有东西！”摔倒的士兵又惊又怒，试图爬起来，但涂满润滑脂的管壁让他无处着力，手脚并用也只是在原地打滑，显得狼狈不堪。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阻滞，有效地减缓了追兵的速度。后面的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滑腻的区域，或者试图伸手拉起同伴，狭窄的管道顿时变得更加拥挤混乱。
趁着这宝贵的几秒钟，沈前锋和潘丽娟已经爬到了管道岔路口。没有丝毫迟疑，沈前锋扶着潘丽娟，迅速拐入了右侧那条据说通往西侧废弃区的管道。
就在他们转入新管道的那一刻，沈前锋动作极快地取出那捆伞绳和两个三角钉。他将伞绳一端系在一个三角钉上，另一个三角钉则作为锚点，用伞绳在管道一处接缝的螺栓上飞快地绕了几圈打了个活结，然后将系着绳子的三角钉尖锐的倒刺朝上，轻轻放置在拐角后的管道入口地面，并用一点点灰尘稍作掩盖。绳子则贴着管壁阴影延伸过来，另一头握在他手中。
这是一个简易的绊索陷阱。
他刚布置好，追兵的声音就已经到了岔路口。
“他们向右转了！”
“小心点！这帮支那人很狡猾！”
第一个追兵的身影出现在拐角，他显然接受了同伴的教训，动作谨慎了许多，先是探头用手电照了照右侧管道内部。
光柱扫过，沈前锋和潘丽娟已经爬出了一段距离，背影在手电光中一闪而过。
“在那里！”那名士兵喊道，立刻就要钻过来追击。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脚掌落下的瞬间——
“绷！”
一声轻微的绳索绷紧的声音。
“啊——！”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管道的寂静！
那名士兵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被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狠狠咬了一口，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倒。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闪着寒光的三角钉竟然穿透了他的军靴，深深扎入了他的脚踝！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靴面和灰尘。
后面的追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赶紧上前查看。
“我的脚！我的脚！”受伤的士兵抱着脚踝惨嚎，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沈前锋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陷阱的效果。在听到惨叫的瞬间，他拉紧潘丽娟，用尽全力向前爬去。
身后的咒骂声、惨叫声和混乱的询问声交织在一起，暂时被他们甩开了一小段距离。
但沈前锋知道，这远远不够。陷阱只能拖延片刻，无法彻底摆脱。追兵的人数占优，他们很快就能处理好伤员，变得更加警惕，然后像附骨之蛆一样再次追上来。
黑暗的管道仿佛没有尽头，前方的路依旧未知。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肺部因为剧烈运动和污浊的空气火辣辣地疼。潘丽娟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攀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希望那个“工匠”，真的能带来一线生机。沈前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灰尘，在无尽的金属通道中，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