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震怒与随之而来的清洗,如同在北地初春的冻土上狠狠砸下了一记重锤。表面冰层碎裂,底下暗流汹涌,却也强行廓清了一片天地。
陈、周等主要世家被暂时压制,其名下田庄、店铺由官府和劝农社接管,使得良种推广的最大阻力骤然减小。原本还有些观望、阳奉阴违的其他府的世家,见识了燕王维护沈清辞的决心与手段后,无不凛然,推广政令的执行效率陡然提升。
沈清辞并未因遇刺和燕王的强力支持而有丝毫懈怠,反而更加忙碌。她知道,暂时的压制不等于解决,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绝非一次清洗就能根除。唯有将良种推广做成铁一般的事实,让丰收的成果惠及万千百姓,才能真正巩固她的地位,并从根本上动摇世家的根基。
典农署的权力和规模在燕王的支持下急速膨胀。沈清辞亲自选拔、培训的第二批、第三批农事指导员被派往更偏远的州县。她制定的《劝农社良种推广章程》、《农事指导要略》等文书被刊印成册,分发各地,要求严格执行。
春耕,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全面展开。
无数农户怀着期盼、忐忑又有些难以置信的心情,将那些颗粒饱满、据说能亩产数石的“神种”播撒进土地。官府派来的年轻“指导们”穿梭在田埂间,大声宣讲着沈典农总结的整地、施肥、灌溉要领。田间地头,以往难得一见的石灰划线、标准垄距、新式堆肥坑等新鲜事物,开始普及。
一股不同于往年春耕的、带着某种规范化甚至“军管”色彩的生机,在北地大地上蔓延。
沈清辞也没有只待在滁阳。她带着阿卯和一支精干的护卫小队,开始巡视各州县的春耕情况。她要亲眼看看政策的落地效果,及时发现并解决问题,同时也是在向各方展示她的存在和影响力。
这一日,她来到了距离滁阳三百里外的河间府。此地曾是陈家的传统势力范围,春耕推广遇到的阻力也最大。
河间府劝农分社的管事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姓孙,见到沈清辞亲自前来,激动又惶恐,汇报工作时声音都在发颤。
“沈……沈典农,您放心!虽然起初有些……有些波折,但在府尊大人和驻军韩将军派兵协助下,良种已基本分发到位,春耕也已全面开始。只是……”孙管事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沈清辞语气平和。
“只是有些乡间耆老,还有……还有一些原本依附陈家的庄头,暗中散布谣言,说新种是‘妖种’,吸地力,种一季地就废了;还说秋后官府要征收重税,百姓根本留不下粮食……搞得一些农户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偷偷把领到的种子换成了旧种。”孙管事苦着脸道。
沈清辞闻言,并不意外。这是预料中的反扑,上不得台面,却足够恶心人。
“带我下去看看。”沈清辞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让孙管事带路,直接去了几个受谣言影响最重的村庄。
田野间,大部分田地都已按照新法耕种,秧苗初绿,长势看起来不错。但也确实能看到一些田里,作物稀稀拉拉,显然是用了旧种,或者管理不善。
沈清辞走到一块用了旧种的田边,田主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农,见到这么多官爷,吓得手足无措。
“老伯,为何不用官府发的新种?”沈清辞和颜悦色地问。
老农扑通跪下,磕头道:“青天大老爷……不是小老儿不用,是……是听说那种子邪性,种了地就毁了,明年就没饭吃了啊!”
“那你看看旁边用了新种的田,地毁了没有?”沈清辞指向邻田。
老农抬头看了看,邻田的秧苗明显比他田里的壮实青翠,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沈清辞弯腰将他扶起,声音清晰地传入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村民耳中:“老伯,诸位乡亲,新种乃燕王殿下怜惜百姓饥苦,特命人精心选育,已在滁阳试验田丰收,亩产数倍于旧种,此事千真万确,无数人亲眼所见。所谓吸地力、毁田地,纯属无稽之谈!官府推广新种,是为让大伙都能吃饱饭,秋后赋税,一律按旧例,绝无加征!”
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静力量:“我,沈清辞,以劝农社副社长之名担保,若因种植新种导致田地受损,或秋后赋税高于往年,一切损失,由我劝农社一力承担!”
这话掷地有声,周围村民顿时哗然,交头接耳,脸上疑虑稍减。
沈清辞又对孙管事道:“孙管事,记下这位老伯,以及所有因谣言未用新种的农户。立刻补发新种,并派专人指导,帮助他们尽快补种。若有人再敢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一经查实,按扰乱春耕、破坏燕王大计论处,送交官府严惩不贷!”
“是!卑职遵命!”孙管事连忙应下,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沈清辞当场处置,态度鲜明,担保有力,顿时稳住了浮动的人心。消息很快传开,那些犹豫观望的农户纷纷打消疑虑,领到种子的赶紧播种,没领到的赶紧去补领。
在河间府停留数日,沈清辞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起暗中阻挠春耕的案例,或抓或罚,毫不手软。同时,她也实地查看了几处水利设施,对其中年久失修、影响灌溉的,当场批示,由劝农社拨付专款,协调地方官府和驻军协助修缮。
她的务实、强硬与高效,迅速在河间府树立了威信。
离开河间府前夕,沈清辞接到滁阳传来的密报。被软禁在家的陈昶,因“忧惧成疾”,一病不起。而其家族内部,因田庄店铺被接管,利益受损,已开始出现分裂迹象,有人暗中向劝农社示好,愿意“积极配合”推广事宜。
沈清辞看完密报,随手将其在灯烛上点燃,看着纸页化为灰烬。
世家的反扑,第一波,算是被她借助燕王的势力和自己的手段,硬生生压了下去。但她也知道,这远未结束。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如同水下的暗礁,不会因为一次风浪就消失,只会暂时潜伏,等待下一次机会。
而她,需要在这段时间里,让秋收的硕果,变得无比坚实,坚实到任何暗礁都无法阻挡这股洪流。
巡视完河间府,沈清辞继续北上,她的身影出现在一个个州县,她的政令和影响力,也随之深入到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春耕,在这位异界来客的强力推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扎下了希望的根系。